趙愷 :南京站起三十萬首詩歌——為“江蘇詩歌與百年新詩研討會”作

2017年02月23日 11時20分 

詩人趙愷

今天,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公祭日。
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今天討論詩歌。
詩歌公祭詩性。
國家公祭人性。
笛聲,大地的吶喊。
拉響汽笛的,是上帝。
依偎笛聲,南京站起三十萬首詩歌。

第34屆華沙國際詩歌節(jié),站立在奧斯維辛集中營門口。
一位白發(fā)蒼蒼的波蘭詩人對我說,詩歌站立在墓園上,他的父親就死亡在這里。
擁抱著波蘭詩人,我說,我?guī)滋熘畠?nèi)失去三十萬親人,在中國,在南京。
他在我的筆記本上寫下一句德國哲學(xué)家的話:在奧斯維辛之后,寫詩是野蠻的。
我在他的筆記本上寫下一句我自己的話:詩歌必須活著,以人的名義。
作為一個詞語,“上帝”最早出現(xiàn)于中國典籍。它的出現(xiàn),比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早出近千年。
如果有國籍,上帝屬于中國。
詩歌是上帝的聲音。
上帝的聲音里是中國聲音。
傾聽詩歌是傾聽上帝。
討論詩歌是討論上帝。
不然,為什么中國是詩歌的祖國,中國最早的詩集叫做《詩經(jīng)》呢?

中國詩國。
江蘇詩省。
作為詩歌生態(tài),江蘇具備五大特征:
山川形勝,
文化深厚。
尊嚴正氣。
智慧多元。
時代民心。

鐘靈毓秀,迷離斑斕,龍盤虎踞,氣象萬千:
江蘇是插上一支鉛筆就能長出一首詩歌的土地。
有一句話,唐朝替我們說了:

江南好,
風(fēng)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
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六朝古都,尊貴莊嚴。源頭巍峨,奔流浩瀚。
在古詩和新詩的結(jié)合部,南京坐擁一個俯仰行止在中國文化制高點上的大師集團。
比如唐圭璋。
唐圭璋能夠背誦全宋詞!
一子砰然,全枰寂然。
唐圭璋先生和與他耳鬢廝磨、肩蹱相接的大師們使一切膚淺孟浪、虛與委蛇失重。
互為激勵,互為補充,互為完美,互為提升:文化靈魂在,詩歌靈魂就在,脈絡(luò)就在,筋骨就在。

于是江蘇詩歌擁有大氣,正氣,靈氣。
于是江蘇詩歌不屑小氣,俗氣,媚氣。
各個時期有各個時期的江蘇詩人,
各個流派有各個流派的江蘇詩人,
各個地域有各個地域的江蘇詩人。
各個國家有各個國家的江蘇詩人。
江蘇詩歌一以貫之、堅定不移地堅守著自己美學(xué)憲法:
時代,人民和美。
堅守并傳承,
是江蘇詩歌的光榮和驕傲。

對于中國詩歌,對于中國詩歌百年,江蘇作出許多可籍可史的貢獻。
僅就我的身臨目睹,大事有三:
在1981年中國作家協(xié)會首屆中篇小說,報告文學(xué),新詩優(yōu)秀作品獎勵大會上,江蘇詩歌三人獲獎,全國團體第二。獲獎作品或進入文學(xué)館,或進入文學(xué)史,它們和時間一起顯示出自己的生命力。
1999年,中國作家協(xié)會在張家港舉辦全國首屆詩歌大會。陣容之強,品質(zhì)之高,規(guī)模之大,影響之深,至今各類國內(nèi)國際詩會未出其右。


《揚子江詩刊》的創(chuàng)辦?!稉P子江詩刊》不是一份刊物的增加,而是一個美學(xué)新元素的引進。它的作用和價值,已經(jīng)和正在拓展和延伸。創(chuàng)業(yè)難。一份創(chuàng)刊報告,是放置在國務(wù)院總理辦公桌上的呀。

要繼往開來,就得前瞻后顧。
不可也無需回避的題目是:一百年,我們的新詩“新”了嗎?
“新詩”相對“古詩”。
中國詩歌的源頭上飄展著自己的靈魂之旗:詩言志。
“志”,
“士”在“心上”。
是熱愛,是包容,是照耀,是引領(lǐng),
“志”有神性,它是東方美學(xué)的舍利子。
對應(yīng)“詩言志”,“新詩”在中國詩歌的心臟部位沒能“新”,也不可能“新”。
那么“新”在哪里?
新在口語濫觴?新在形式散漫?新在格律消亡?
新詩,尤其當下新詩,當警惕喪魂失魄。

何為喪魂?
2011年10月13日,一個名叫小悅悅的兩歲女孩被兩輛汽車反復(fù)碾壓死亡 。一次碾壓是車禍,反復(fù)碾壓是屠殺。貼著屠殺,十八個人聽而不聞,視而不見,踏著小悅悅的鮮血揚長而去。難道僅僅是十八嗎?不,有第十九。這第十九的名字叫“詩歌”。詩歌的祖國對自己孩子竟然沒有喪子之痛,竟然麻木恣睢、心安理得地噤若寒蟬。
冷漠,自私,怯懦:
詩之恥。
民族正氣,國家骨氣,人類大氣萎縮沉淪。
一百年,沒有自己的《長恨歌》,《賣炭翁》,《蜀道難》;
一百年,沒有自己的《塞上曲》,《滿江紅》,《正氣歌》。
沒有史詩。沒有一首第二國歌一般的俯仰天地、長嘯血淚的《大江東去》。
一己悲歡,杯水炎涼,肱股之癢,指尖之痛:良知和勇氣水土流失。
中國新詩的手指沒有把握在時代的主動脈上。
詩哲歌德說,古往今來,文學(xué)陣地上陳列著許多無名陣亡者的尸體。他們死亡的原因各不相同卻共有一個相同的致命傷:那就是脫離了自己的時代和人民。
知恥者勇。不知或知之不深,知之不切,知之不痛。
當然,有挾泰山以超北海者在。
標榜叛逆?自詡先鋒?炫耀現(xiàn)代?
新詩當敬畏創(chuàng)新。
一個有瑕疵的原創(chuàng)勝過九十九個無可挑剔的復(fù)制。
創(chuàng)造是藝術(shù),制造是工藝。
新不難,新得高貴難。
更何況不是所有的東西都需要創(chuàng)新:
太陽照耀需要創(chuàng)新嗎?
江河奔流需要創(chuàng)新嗎?
母親生孩子需要創(chuàng)新嗎?
玉米結(jié)稖頭需要創(chuàng)新嗎?
文學(xué)的價值在于它對文學(xué)本身貢獻了什么。

詩歌招魂。
尼采說,上帝死了。
我說,詩歌是上帝的聲音,聲音死了。

何為失魄?
泥沙俱下,投鞭斷流,中國詩歌流失著中國文化的DNA。
遺傳基因是什么?
如同每個人擁有各自的體溫體息,中國新詩缺失中國的體溫體息。
比如“韻律和格律”。
西詩自有自己韻律和格律。
我們沒有。
警覺東施效顰。
新詩“自由體”。試問時間,“自由體”自由了嗎?
從某種意義說宋詞是唐詩的自由體,元曲是宋詞的自由體。自由,卻不輕慢放縱。它們自由得不自由。深諳“詩歌是戴著枷鎖的舞蹈?!?,深諳“一切無限都有限”。它們創(chuàng)造自己的體溫和體息,傳承并發(fā)展中國詩歌的尊嚴與美。
離弦之箭易脫靶,出鞘之劍謹殺傷。
不自由難,自由更難。
側(cè)耳傾聽,
雷過天廷:
百年門檻上,
人性呼喚中,
南京站起三十萬首詩歌。

2016.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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