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永基:黃蓓佳是個小女孩

(2019-04-25 10:54) 5616012

  黃蓓佳是個小女孩。

  我到現(xiàn)在都吃不準(zhǔn)黃蓓佳多大年紀(jì),但即使再過幾十年,即便她坐在某個“泰斗”座椅上德高望重著,我還是會感覺她只是個小女孩。

  有的人一出生就已經(jīng)老了,譬如魯迅,你很難想象他曾經(jīng)年輕過。有的人年輕過也蒼老過,飽經(jīng)滄桑過也養(yǎng)尊處優(yōu)過,但再怎么變幻莫測,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滿身酒氣血性豪邁的中年漢子,譬如海明威。這個一點辦法都沒有。黃蓓佳就是個小女孩。

  我和黃蓓佳也算老熟人了,真正交往卻不多。但就是很有限的幾次交往,幾乎無一例外的讓我感覺到她就是一個小女孩。

  我第一次見到黃蓓佳,該是在南京的一個什么會議上。那天一群人飯后閑聊,其中有張弦,還有黃蓓佳。當(dāng)時張弦寫的幾部電影正在熱映,自然就會有一種尊貴的倦慵,對一般人有點懶懶散散的,惟見到黃蓓佳十分熱情,不時還會主動湊上去恭維幾句。大家覺得這也正常-——當(dāng)時的黃蓓佳年輕漂亮得像個芭比,而創(chuàng)作上的成就卻已經(jīng)蜚聲文壇。然而黃蓓佳卻好像沒有什么反應(yīng),只顧低頭擺弄著一只小包包。捱到散席,她是第一個離座的。起身之時,不知為什么朝誰瞥了一眼,眼光非常黑亮,待她人走老遠了,那余光似乎還存留著,讓人怔忡。

  某年省作協(xié)組團去東北訪問,團內(nèi)除了黃蓓佳,還有梅汝老、葛韶華、范小青、周桐淦、楊守松等。由于那黑亮眼光的余光還在腦子里,還沒有完全消除,我對她一直有點忌諱,生怕不小心被瞥一眼,那是十分難堪的。豈料,實際情況完全不是這么回事。黃蓓佳就是個小女孩:聽到好玩的段子,黃蓓佳是笑得最為開心爛漫的;看到稀奇古怪的東西,黃蓓佳是買得最為沒心沒肺的;在海參崴有個休閑性的小賭室,別人有忌憚也有點惜財,她不忌憚更不惜財,拿出一張美鈔拍在牌桌上,小贏了幾十元就止手,卻開心得跟什么似的,非要請大家喝酒以祝賀她的好運氣。

  當(dāng)然,如果遇到不投緣的事情,她的鄙夷也是不加掩飾的。有次長途開車,為了調(diào)節(jié)氣氛,有人說了個笑話,也許不是太幽默,她立刻開銷:“說的什么呀,一點不好玩。”幸好沒有再瞥一眼,否則,一車人都會被那黑亮的眼光懾得萎頭耷腦的。

  另一次省作協(xié)開一個小會,蘇童、葉兆言、褚福金等七、八個人在場,說到黃蓓佳一部兒童文學(xué)作品怎么會火到那個不可思議的程度,于是都說:嗨,什么時候,我們也來寫一部。黃蓓佳當(dāng)即說:“你們寫什么?你們寫這個沒得好玩的哩。”

  “沒得好玩”是南京話,就是“不好玩”的意思。為此,我專門將那部書找了來,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好玩”。一看,那真是“好玩”得不得了。以至于看完了,我又將黃蓓佳的另外幾部兒童文學(xué)都找來看了一遍。坦白說,我對兒童文學(xué)一直是心有所好的,最初涉身文學(xué)就是因為寫了一首童話詩和一篇兒童小說。在我的感覺里,好的兒童文學(xué)并不只是寓教于樂,也不是寓教于樂得怎么巧妙,甚至不是將兒童生活描寫得如何深刻細膩發(fā)人深思,而是有沒有一雙“童眸”(黃蓓佳的兒童文學(xué)《童眸》僅一年就發(fā)行了30多萬冊),有沒有完全貼合兒童心理和趣向的一種特有的語感。如此,方能進入自然圓融毫無矯造刻意之態(tài)的境界。就這點而言,黃蓓佳在整個中國兒童文學(xué)創(chuàng)作領(lǐng)域里,實在難有人再出其右。為此,前不久看到黃蓓佳出席一個以她個人姓名命名的兒童文學(xué)獎項的盛大典禮時,站在那里笑得莫名其妙的,我覺得很“好玩”。

  黃蓓佳并非只在兒童文學(xué)里“好玩”。黃蓓佳在成人文學(xué)里的“好玩”更是有目共睹的。她的《何處歸程》、《午夜雞尾酒》、《世紀(jì)戀情》、《這一瞬間如此輝煌》等等,凡拜讀過的,無不欽佩之至。至于為什么會這么“好玩”,黃蓓佳一般是不說的。黃蓓佳在文字上,那份駕輕就熟,那份思維精深,可以讓人嘆為觀止。遇到口頭表達,她就不“好玩”了,甚至剛一開口就會滿面羞紅。黃蓓佳在其它方面似乎也只講究“好玩”,好玩的就玩玩,不好玩的就不玩了。有些東西,她原來是想玩玩的,后來就不玩了。因為,她就是一個小女孩。

  我知道,說黃蓓佳是個小女孩,她肯定不會高興的。她平時的言談舉止表情穿著都在告誡這一點:她是矜持的、冷傲的、貴族派的、任何一個形象定格了放在西式宮殿的畫框里,都是非常協(xié)調(diào)的,勉難她做最小的逢場作戲都是不可能的。但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恰恰因為這些,我更加認定黃蓓佳就是一個小女孩。

  黃蓓佳雖然是個小女孩,卻是一個頗有權(quán)威感也有引領(lǐng)力的小女孩。好些吃不準(zhǔn)的玩意,只要黃蓓佳悍然參與了,大家就會群而趨之,一點心理障礙都會沒有了。那次無錫舉辦“靈山筆會”,有一個必須穿著寬袖大袍去參加的禪修活動。禪修活動挺好的,但要換上寬袖大袍總覺得有點別扭。豈料,黃蓓佳很爽快地換上寬袖大袍就晃蕩晃蕩的來了。許多人見了,立刻回轉(zhuǎn)房間換上寬袖大袍,也都跟著晃蕩晃蕩了。那次禪修,黃蓓佳特虔誠,所有動作都中規(guī)中矩。唯有一點不太好,禪修過后竟然說那個禪修師父實在太帥了,還讓我轉(zhuǎn)告一下。我還真轉(zhuǎn)告了,那禪修師父聽了笑咪咧咧的,很高興,但又趕緊合十道:阿彌陀佛。

  你們說,黃蓓佳是不是個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