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文藝事業(yè)的發(fā)展中,文藝評論一直在場,未曾缺席,在社會主義文藝發(fā)展的許多重要階段都發(fā)揮了重要的歷史性的作用,如上世紀五十年代“雙百”方針的確立,新時期文藝的思想解放等等,文藝評論都走在前列,引領潮流,提升思想。但是,無庸諱言,隨著市場經濟的發(fā)展,文化產業(yè)的興起,文藝生產力的大幅度提升,特別是媒體時代的到來和文藝消費的多樣化,文藝評論顯得滯后了。這種滯后是多方面的:
比如視野狹窄、觀念單一,缺乏應對復雜環(huán)境中的文藝現(xiàn)實,無法解決各種社會力量與文藝的關系;
比如落后于文藝生產,無力闡釋新的文藝形態(tài)與文化產品;比如標準模糊,導致文藝評論價值混亂,無法在復雜的文藝形勢面前旗幟鮮明地表達自己的觀點與立場;
比如理論建設落后,理論與批評脫節(jié),形成了文藝評論哲學的貧困,缺乏理念風骨與學術公信;
比如話語方式陳舊,落后于時代表達的多樣性與豐富性,更未能融入多媒體時代,全面覆蓋社會的文藝生活;
比如缺乏文藝評論的有效性,自我封閉,自我矮化,自我萎縮,未能有效地勾連文藝生產、文藝消費,甚至已經消失于大眾的視野之中,更別說以人民為中心了。
當然,文藝評論的屬性與獨立性,文藝評論的學科倫理與評論家的道德操守也存在問題,為市場與趣味牽頭鼻子走的評論行為已經相當普遍……
所有這些問題積弊已久,確實到了不得不解決的時候,因為它不但事關文藝評論本身的健康發(fā)展,而且事關整個文藝事業(yè)的發(fā)展,關系到一個國家與民族的文化水平與國民素質。
從歷史上看,文藝創(chuàng)作的繁榮、文藝的消費與欣賞的提高從來是與文藝評論的作用分不開的。
中國先秦文藝的百花齊放,魏晉時期文藝的自覺,唐宋時期文藝生活的全面提升,五四新文藝的誕生等等,文藝評論一直是開拓者、引領者與破冰者。更不用說世界文藝的發(fā)展史,啟蒙文藝、批判現(xiàn)實主義思潮、現(xiàn)代主義文藝……
只要是文藝繁榮的時代,只要是文藝發(fā)生重大變革的時候,文藝評論都是宣言者與播種機。
試想一下,如果沒有別林斯基、車爾尼雪夫斯基、杜勃羅留波夫,哪兒會有俄羅斯十九世紀文學的群星璀璨?他們的名字與托爾斯泰、契訶夫、屠格涅夫、果戈理、萊蒙托夫等偉大作家具有同樣的光輝。
重振文藝評論事業(yè)是一個艱巨而長期的任務,因為我們處在一個百年未遇的大變局的時代,面臨著許多復雜的形勢,而文藝評論又是與社會發(fā)展、時代精神密切相關的。
現(xiàn)在的文藝評論要處理的已經不是過去評論與文藝創(chuàng)作、評論與文藝受眾這樣單純的關系,何況,不管是文藝生產還是文藝消費,其構成也與過去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因此,要繁榮文藝評論,真正發(fā)揮文藝評論的作用,我們確實有許多工作要做,有許多問題要解決。而這些工作的開展與作用的發(fā)揮又遠非文藝評論本身所能完成的,所以,這次加強文藝評論的意見由中宣部等五部門聯(lián)合印發(fā),不但說明了這一工作的重要性與緊迫性,同時也說明了這一工作是一項整體性、復雜性與系統(tǒng)性的工程。
從以人民為中心的導向看,從發(fā)揮價值引導、精神引領、審美啟迪的作用看,它需要全社會的認同,需要社會方方面面的支持與參與。我們確實需要將文藝評論滲透到文藝生產與傳播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從文藝生產的規(guī)劃、過程、終端與影響,文藝評論都不能缺席。如今的文藝生產工程性、系統(tǒng)性、協(xié)作性、制作性都相當強,遠不是過去的個體性?,F(xiàn)在的一些文藝工程涉及面廣,投入量大,非常需要論證以及生產過程中的優(yōu)化與調整,文藝評論怎么能不參與?千萬不能認為文藝評論就是寫一篇文章而已,文藝項目的提出與立項本身關系到文藝的觀念,關系到文藝史,關系到文藝形勢,關系到受眾的欣賞趣味,關系到文藝表現(xiàn)形式等等,這些都是文藝評論。我們的一些作品,特別是一些大型的文藝項目為什么不成功,為什么得不到受眾的認可,或者叫好不叫座,作品的誕生就是作品的終結?問題就是出在沒有尊重文藝規(guī)律,缺少評論的介入,如果文藝評論能提前介入,我們的文藝規(guī)劃與項目會少走許多彎路。
說到文藝評論的特殊形式與多樣性的問題,我們會發(fā)現(xiàn),許多圍繞文藝的聲音是在我們文藝評論的視野之外的,甚至是不被看做文藝評論的。如果我們將這些特殊的文藝評論都納入我們的工作范圍中,我們的批評家都能放下身段參與其中,會在很大程度上解決文藝評論與人民群眾的關系,解決文藝評論的落地性、有效性問題。比如各級各類的評獎,比如文藝作品的排行榜,比如短視頻,比如彈幕,比如讀書頻道、讀書會,比如微信、微博,比如跟帖、留言等等,都是文藝評論,而且是很接地氣的文藝評論。想當年,偉大的評論家萊辛的杰作《漢堡劇評》,就是他看了戲后貼在劇院墻上的“小字報”,這與現(xiàn)在的微信與跟帖不是一樣的嗎?所以,平臺是有的,關鍵是我們有沒有用起來。
當然,最為重要的是文藝評論的理論支撐問題,之所以文藝評論出現(xiàn)許多問題,就在于我們沒有自己的立場、標準與理論體系。為什么民族審美體系說了多少年還是未能有效融入現(xiàn)代評論體系?為什么常常會被西方理論剪裁中國人的審美?何時才能構建起中國特色評論話語?這都與文藝評論的上游學科如文藝學、美學甚至哲學密切相關。現(xiàn)在,邊緣化的不僅是文藝評論,文藝學的地位也大不如從前,文藝評論失去了理論的供給側。我們現(xiàn)在已經少有原創(chuàng)的文藝學理論體系,批評家中理論與批評才能兼俱的也非常稀罕。當文藝評論缺少了理論支撐,它必然是軟弱的,缺乏說服力與持久性的。
問題與辦法同在,困難與機會并存。《意見》的印發(fā)可謂恰逢其時,它是結集號,它開啟了中國的文藝評論的再出發(fā)。
汪政:江蘇省作協(xié)副主席、江蘇省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主席,多屆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終評委,長期從事文藝理論和當代文學研究,卓有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