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寧軍:心存敬畏的文學書寫——淺談報告文學創(chuàng)作

(2017-08-08 15:40) 4566278

    

△傅寧軍

  作為一個江蘇作家,省作協(xié)一直是我們的家。每一次接受創(chuàng)作任務,或者與省作協(xié)簽約,都是一個新的起點,一次重新出發(fā)。報告文學的創(chuàng)作,與其它文學形式一樣,怎么寫是作家的個人行為,需要作者獨立面對,但是,當我們接觸較為重大的題材的時候,能得到作協(xié)的指導幫助,擁有自已對于文學的一份熱愛的同時,又多了一份激勵、一份鞭策,無疑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這些年的創(chuàng)作實踐告訴我,“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召喚,確實體現(xiàn)了創(chuàng)作源于生活的文學本質(zhì)。如同習近平總書記強調(diào)的那樣,文藝工作者要“胸中有大義、心里有人民、肩頭有責任、筆下有乾坤”。報告文學與現(xiàn)實生活的聯(lián)系最緊密,講述中國夢的生動述事,離不開這樣的責任心和使命感。文學評論家有過深刻的闡述,以我在寫作中的直觀的粗淺理解,所謂報告文學,兼有時代報告與文學書寫的特質(zhì),紀實性、非虛構性應該是它的底線。優(yōu)秀的報告文學作品,堅守底線而又生機盎然,無不跳動著鮮活的時代脈搏,足以深刻揭示家國情懷與個人命運,是有作者施展才華的寬廣空間的。

  一、永遠以生活為師

  我們常常有某種誤區(qū),采訪時容易先入為主,似乎某類人物、某種行業(yè)就該是什么樣子。其實,生活的真實沒有條條框框,原生態(tài)的豐沛程度,常常超出作家在書齋的想像。

  “5.12”汶川大地震猝發(fā),奉省作協(xié)之命,我們六個作家(傅寧軍、徐良文、張文寶、趙長國、朱鳳鳴、沈國凡)追隨救援隊伍足跡,趕往災區(qū)采訪,度過了終生難忘的十五個日日夜夜。也許,平時在省級機關,職能部門的處長很難見,而在災區(qū)的江蘇指揮部,縣城騰出的一棟機關樓里,來去匆匆,一片忙碌,會議室就是睡覺的地方,不分職務高低,處長廳長都打地鋪。

  按常理推斷,這么多領導睡一起,精神多可嘉啊。仔細了解,才知道,縣城也在震中地區(qū),余震一來,大家都下樓跑到空地上。樓房會不會倒,是個未知數(shù)。因此,打地鋪的一喊就走,住單間反而更危險,說不定,就留在樓里了。知道了其中的原由,并沒有給這些參與救援的指揮部成員減分,同樣值得我們書上一筆。只是,寫來更客觀了。畢竟,不是得與失,而是生與死啊。

  我們分頭采訪醫(yī)療隊、消防支隊,還采訪志愿者、當?shù)氐泥l(xiāng)鎮(zhèn)干部、普通的受災群眾。災后天氣酷熱,我們每天背著行囊,按一個大致的方向行進。沒有后方,不知道今晚在哪里過夜。在慘不忍睹的一片片廢墟上,聽著生死別離的悲傷故事,我們與被采訪者一起流淚。眼睛的血絲、衣裳的汗?jié)n、沙啞的嗓音、勞累的身軀,在撼人心魄、感天動地的災區(qū),顯得微不足道了。

  震中的小學,許多校舍坍塌。正在上課的孩子,有的來不及跑,被壓在瓦礫中。當我來到石邡小學,消防官兵的大規(guī)模作業(yè),剛剛停止。雖然好些孩子獲救了,還有孩子沒救出來,因為倒下的樓板成了碎片,一動就會塌陷。有一個媽媽哭喊著,看到女兒一只小手,從一個洞口伸出來,可是她沒辦法,旁邊的消防官兵也辦法,眼睜睜地看著小女孩死去。不到現(xiàn)場,我只知道眾志成城的救援情景,可歌可泣,而置身現(xiàn)場,感到了人力不及的錐心之痛。我在傷痛中反思,怎樣寫出災區(qū)的真實,寫出真實觸發(fā)的啟示?

  平時無法想像,危難就這樣,狠狠地教育了我。此后我一直牢記,報告文學創(chuàng)作沒有捷徑,生活永遠是我們的老師。如同評論家所言,報告文學是行走的文學。我理解,行走的過程,就是調(diào)整心態(tài)、向生活學習的過程。文學離不開想像力,而生活本身是鮮活的,需要作家沉下去。報告文學的想像,更多的,是還原真實現(xiàn)場的想像,而不是想當然。走出書齋,心存敬畏,近距離地觀察、體驗與感受,下筆才能有現(xiàn)場感,作品才能有生活的味道。

  二、認真是一把鑰匙

  在報告文學的寫作實踐中,尤其是面對重大題材,我始終提醒自己,端正寫作心態(tài),堅持實地采訪的原則,自覺增強文體意識,肩負起更加直接的時代責任與社會使命。正如評論家賀紹俊老師所言,“是對純正報告文學寫作的堅守”。

  采訪時難免遇到難題,有些事先沒有想到的麻煩,解決的鑰匙還是認真。說是認真,就是下些笨功夫。無論是前期采訪,還是實地考察,絕不馬虎,要有自己的獨立判斷。

  我采寫《大學生村官》,這是省作協(xié)簽約的重點選題項目。當時紅頭文件一大堆,我沒有在材料里找意義,而是揣著問題走出省城,前往蘇北一個又一個大學生任職的經(jīng)濟薄弱村。在養(yǎng)雞場、豬圈、蔬菜大棚、五保戶家,我采訪了上百名80后大學生村官。這是我第一次與這么多年輕人傾心交談,傾聽他們從校園到田園的感受。真誠換來的真誠,讓我的創(chuàng)作越來越有了底氣。

  持續(xù)關注社會熱點,與改革的偉大時代同行,這是一個報告文學作家的職責所在。寫了大學生村官后,我又采寫《大學生從軍報告》,這也是作協(xié)的重點選題項目。了解新一代大學生軍人,這些跨入兵營的青年才俊,開始采訪也漫無頭緒。進山溝,下海島,到演習場,乍一看,這些大學生軍人大同小異,但認真起來,解讀他們各自的經(jīng)歷,如同每一片樹葉與另一片樹葉迥異。具體的人物故事,在改革開放中生長,既有群體共性,又有鮮明個性。

  我始終堅信,你要感動別人,首先要問,你自己是不是被感動了。感動來自深入采訪,付出也是必須的。在鄉(xiāng)村采訪大學生村官,一轉(zhuǎn)一天。蘇北那時特別熱情,談話沒完,就來電話,某某領導晚上請吃飯,趕快回縣城。我寧可推辭,哪怕無意中得罪了人。采訪寫大學生軍人,人家更不理解,都說你問兩句就行了,不要這么辛苦啦。還說,新聞記者來,演習沒開始,新聞稿就送來審了,你不用下去,我們可以給你材料啊。我說不行,再遠也得去,沒辦法,寫報告文學不能憑道聽途說,就得下這樣的笨功夫。

  其實,這種笨拙的認真,既是對組織上的負責,也是對自己的負責。我們既然在作協(xié)簽了約,這部作品就要立得住。不只是總體設想,而且具體事實,都要經(jīng)得起推敲。我有一個體會,寫問題,要慎重,寫優(yōu)點,也要慎。比如,大學生村官到各村任職,按規(guī)定,集中住在鄉(xiāng)鎮(zhèn),一個鄉(xiāng)鎮(zhèn)有五六個大學生,采寫了其中一個,他做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是想到了,還是做到了,都要核實。否則,你出了書,人家一封告狀信,你就前功盡棄了。我在不同場合,表達過這樣的想法,小心無大過,可能也是自我保護吧。

  報告文學《大學生村官》與《大學生從軍報告》獲全國“五個一工程獎”的時候,我都在外地采訪的途中。值得欣慰的是,只要我們帶著文學的目光,生活中的酸甜苦辣,現(xiàn)實中的時代折射,都是值得作家投入時間與精力的。我沒想到,不計得失的努力,收獲了許多的認可,《大學生從軍報告》這部長篇報告文學,前期很難,出書后一印再印,成為出版社自我推薦的一個品牌。

  三、故事中的時代感

  應該看到,報告文學本身,肯定是有一定的新聞性的。文學是人學,報告文學也要寫人,而講故事,是寫好人物的必由之路。小說中的故事,允許虛構,報告文學的故事,只能非虛構,從生活中發(fā)掘故事的元素。那么,故事的時代感從何而來?

  我的體會,有兩種方式。一種是背景介紹,告訴讀者,寫的這個人物、這個故事,發(fā)生在怎樣的歷史情境之中。另一種是人物本身,他的想法思路,他的所做所為,都只能在此時此刻,故事的萌生、伸展與結果,就與歷史的烙印息息相關。

  近些年,我多次前往昔日炮戰(zhàn)過的沿海地區(qū),在那些留下過戰(zhàn)爭記憶的地方,尋找歷史變遷的潮起潮落。盡管,已經(jīng)有許多作家寫過炮戰(zhàn)的軍史戰(zhàn)史,而我的關注,卻是大時代中變遷中的小人物。為此,我采寫了長篇報告文學《此岸,彼岸》。

  臺灣海峽及兩岸關系,是一個宏大主題,而它投射在普通百姓的身上,可以從小見大。由武裝對峙到相互往來,兩岸的普通人是主體,最有說服力。作家筆下的時代感,絕不是空泛的名詞、推砌的史料,時代因子滲透在底層的人物身上。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戰(zhàn)地的百姓搬不走,這是他們的家鄉(xiāng),而對岸的百姓,就有他們的親人。兩岸一家親,不是空洞口號,而是生活現(xiàn)實。

  今年,我申報了一部寫兩岸關系的報告文學,有幸得到省作協(xié)簽約支持。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diào),要把愛國主義作為文藝創(chuàng)作的主旋律,引導人民樹立和堅持正確的歷史觀、民族觀、國家觀、文化觀,增強做中國人的骨氣和底氣。這個選題在我心頭醞釀許久,希望寫出來,能呼喚一種愛國主義的精神力量。

  不久前,我去臺灣馬祖,尋訪百年前去那里行醫(yī)救人的“南京先生”。采訪時我感覺到,這個故事放在兩岸關系大格局中,至今仍在進行之中,這些認同自己祖輩的臺灣同胞,他們本身就是歷史的組成部分。試想,如果不是兩岸由戰(zhàn)爭轉(zhuǎn)入和平,他們怎么可能專程來南京,尋訪“南京先生”的故鄉(xiāng)呢?如果不是臺灣馬祖的開放,我這個大陸作家,怎么可能去昔日戰(zhàn)地,走過硝煙彌散的坑道,走進馬祖鄉(xiāng)親的家,面對面地坐下來采訪呢?

  也許,在新媒體的強勢擠壓之下,紙媒生存堪憂,而報告文學的優(yōu)長,不在于它的快,而在于它的深。與新聞報道不同,新聞結束的地方,就是報告文學開始的地方。以作家對于人與事的認識和發(fā)掘的深度,讓文字書寫所表達的時間慢下來,隨之而來的真實的縱深感,給作家從容地反映生活本真,提供了馳騁天下的可能性,也是報告文學文體不可替代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