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訪談|想象空間的開創(chuàng):一部個人化的網絡文學發(fā)展史

原載于《青春》2022年第1期 (2022-02-18 10:44) 5966472

  跳舞,著名網絡文學作家。他的玄幻系列《惡魔法則》《天王》《獵國》,或是都市系列《欲望中的城市》《邪氣凜然》等,因開創(chuàng)性的想象力和表現(xiàn)力,閱讀數(shù)據高居榜單前列。從“西祠胡同”到“起點中文網”,從“都市青春文”到“都市幻想”“西方玄幻”“東方玄幻”“都市異能”,跳舞以他的才華和筆力開拓了各種網絡類型文的想象空間。從開創(chuàng)期嘗試、反思和成功,到深耕期的波折、探索和收獲,跳舞的訪談,細致地展現(xiàn)了一部部作品的創(chuàng)作心路,也訴說了對于網絡文學發(fā)展“如魚飲水”的體悟。一方面是奇幻美妙、波瀾壯闊的想象世界,另一方面是創(chuàng)作內外同樣動人心魄的情感和時代,跳舞以他個人的創(chuàng)作道路折射了整部中國網絡文學發(fā)展史。

  李瑋(下文簡稱“李”):跳舞大大好,很高興能有機會與您面對面地進行交流,如果說要在中國網絡文學史中,挑選兼具開創(chuàng)性和連續(xù)性,影響力和活躍度的作家,您是當之無愧的一位。您2004年開始就在起點網站上發(fā)文了,但您其實本來就是一名“文學愛好者”?

  跳舞:我最早是給一些雜志寫專欄,在西祠胡同的文學版塊當版主,后來那個版塊在西祠做成了最大的版塊,但那時候屬于純玩。

  李:在西祠胡同發(fā)帖與在起點網站連載,這兩種體驗對您來說有什么差別呢?

  跳舞:大家在西祠胡同更多是表達一時的情緒,因為當時的BBS有著很強的社交性。我們很多人寫東西,一方面可能是為了得到關注的自我滿足感,實現(xiàn)寫文的自我價值;另一方面,西祠胡同的社交性很強,你會在這個版里認識很多在寫東西的,奇奇怪怪又很有趣的人。但是到了在起點上從事創(chuàng)作的時候,寫作就變成了純粹的行為。因為寫小說是沒有什么社交性的,即便是你發(fā)到網上,也很難與其他作者進行直接性的聊天,也就是說,成為了一種更加私人、更加自我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

  李:您的這段經歷對于記錄網絡文學的發(fā)展歷史非常重要,網絡文學已經發(fā)展至今幾十年的時間,已有許多東西被淹沒在了歷史中。我們通過做作家訪談能夠澄清和保留許多細節(jié)。當下,有諸多學者和網文作家認為《風姿物語》等創(chuàng)作對中國網絡文學的發(fā)展具有重要的起源性影響,您怎么看,對您有影響嗎?

  跳舞:當然,這是有原因的。為什么很多網文作家會把羅森大大的《風姿物語》作為網絡文學更早的起源呢,因為我們這一代或者說網文一開始,其實是汲取了中國臺灣文化界的很多營養(yǎng)的。一方面是類型化創(chuàng)造,另一方面就是生存的業(yè)態(tài),不然我們第一代網文作家很快就“死”掉了 ,或者說在資本進來之前的網文環(huán)境是完全養(yǎng)不活這個產業(yè)的。只有后來盛大進入網絡文學,作為最早的一個規(guī)模比較大的資本,把成億成億的資金往里砸,才第一次把一家網絡文學網站做到超過以億為單位的估值。在當時,網文的市場雖然還未完全打開,但已經擁有了一定量的讀者,其實從產業(yè)鏈來說,正是中國臺灣的市場養(yǎng)活了作者,讓這些作者持續(xù)產出內容,而這些內容又培養(yǎng)了大陸的市場,培養(yǎng)了早期的網絡文學讀者群體。因為有人持續(xù)提供內容,提供生產,那么這些大量的大陸讀者們,就能持續(xù)得到內容去閱讀,由此形成一個文學圈。最早大家選擇在網上寫作主要是因為終于有一個地方可以讓我把我的東西拿出來給別人看,而且會有那么多人看,我就會覺得很滿足。

  李:那您當初是在怎樣的一個機會下,成為了起點的一位作家呢?

  跳舞:這真的是一種巧合。我在04年歐洲杯那段時間辭掉了之前的工作,那時候我就想,這個月先不找工作,就看看歐洲杯,順便逛逛網站。有一天突然在一個論壇里看到有人貼了一段網絡小說,雖然文筆不是特別講究,但故事很有意思,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故事,打破了我對于小說的那種刻板印象。我想,原來故事還可以這么寫,不講章法,天馬行空,調動你非常激烈的情緒。但是當時論壇上只貼了一段,翻到后面就沒有了,于是我上網去搜這個小說。特別巧,可能就是命運,我搜到的第一個網站就是起點,點進去之后發(fā)現(xiàn)網站上有更多的同類型小說。此后的一個月的時間,我沉迷于看網站上的各種小說,發(fā)現(xiàn)有些故事寫得非常精彩。當時的起點的域名還是CMFU,界面上就有作者投稿的渠道,我覺得非常有意思,剛好閑著也沒事,而且我從小就喜歡寫文,就去注冊了一個名字,也就是從那時候起開始發(fā)表作品的。

  我第一本小說是武俠題材的《清劍風流》,現(xiàn)在網絡上可能搜不到了。我們這代的男孩子小時候都是看武俠長大的,而且我從小就喜歡古龍,那本小說其實是我在刻意模仿古龍的風格。大概寫了十萬字,還沒寫完,投稿后當時的主編親自聯(lián)系我說這本小說他們看中了,可以簽約給我強推。而且我那本書比較特別,給了兩周強推,別的書可能只有一周。但是這本書成績特別慘,訂閱數(shù)大概只有四十幾,等于完全沒有人看。也許那時候網站對于市場的判斷力還不成熟。這本書里的古龍味道很強,他們也覺得是好書,但發(fā)現(xiàn)市場是不接受的。直到后來,我認識了信昌出版社的藍先生,他是我在中國臺灣出版第一本書的出版社老板。我請教他為什么我在網上發(fā)的那篇古龍小說沒有人看。他讓我試著把故事市場化,弄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內容,如何去吸引讀者,怎么樣去做“爽文”。那時候的起點網站也完成了一次質的轉變,盛大把它游戲端口的流量引到了起點,這就造成了大量的游戲玩家涌入起點開始閱讀小說。在這件事發(fā)生之前,起點的流量其實不高,而收費閱讀也是很難支持網站運營的,但當盛大把它游戲用戶的端口接入起點后就不一樣了。它做了一件什么事情呢?早年我們一直糾結的一件事情就是收費閱讀的門檻很高,那個年代沒有什么手機支付,網銀也沒有普及,就算讀者愿意花錢閱讀正版也沒辦法直接充值,去銀行柜臺辦理很麻煩。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盛大開創(chuàng)了用游戲點卡充值的方式。游戲點卡在當時大街小巷的書報亭都能輕松得到,于是起點的流量越來越大,讀者也越來越多。

  這一次的快速發(fā)展同時帶來了一個副作用。就是這些大量新來的閱讀者原本是連網絡小說都不看的游戲玩家,他們更需求閱讀時的情緒體驗。所以導致早期的網絡小說大部分是打怪升級,一個階段結束后就換個地圖,相當于游戲開副本。這也是市場的選擇,如果說原來可能只有一百個讀者愛看偏向于古龍金庸那套傳統(tǒng)寫法的小說的話,突然來了一萬個游戲玩家說他們就要看打怪升級,那原來的一百個讀者的聲音就聽不見了,所以,打怪升級成了主流模式,這也造成我們對當時的網絡文學的印象就是打怪升級。

  李:但是您似乎沒有寫過類似打怪升級的故事?

  跳舞:對,因為我寫不了。這并非是清高,而是我真的不會寫??赡芎芏嗳撕臀乙粯右蚕肴L試,但是很多東西你真的學不了,它是需要天賦的。

  李:之后您創(chuàng)作了《嬉皮笑臉》,當時是怎么想要寫這樣一部都市青春題材的作品的呢?

  跳舞:準確來說,《嬉皮笑臉》不是網文,而是一本青春小說。當時郭敬明、韓寒等人很火,我認識的一位出版商就和我約稿,讓我寫一本青春文學的小說。我大概寫了十萬字就交給出版社去出版了,出版后又因為閑著無聊把它發(fā)到了起點。

  在寫完《嬉皮笑臉》之后,我想順便就再接著寫點,既然武俠沒人看了,那就寫都市吧。一開始是按照傳統(tǒng)都市的路子,寫男女主人公之間的情感、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但是寫到十幾萬字之后,我突然開了竅。因為當時我在起點榜單上看到了一本書,書里有著各式各樣的奇遇,可以滿足人生中所有的幻想。那本書在當時人氣非常的“爆炸”,是榜單第一名。然后我想,原來讀者喜歡這樣的,那我也來試試,之后我也成功了。所以《欲望中的都市》從十幾萬字之后就來了個急轉彎,從一本都市小說變成了一本奇遇故事。

  李:《欲望中的都市》的開篇的確是都市青春文的寫法,但后面的部分就類似都市版的打怪升級了。

  跳舞:對,在我看來,網絡作家就是一個為大眾提供故事的說書人。如果要給網絡文學下一個定義的話,我認為網絡文學是一種泛文學的文化商品,它的生產方式和傳統(tǒng)文學寫作不一樣,從出生到成長,每一步的變化也都不一樣。

  李:那么這本《欲望中的都市》是否可以看作是您真正意義上的一次網絡文學創(chuàng)作轉型呢?

  跳舞:可以這樣認為。但是這篇小說很短,當時已經開始流行大玄幻了,基本上沒有作者寫一百萬字以下的小說,而我大概只寫了七八十萬字就編不下去了。這本書先天不足,一開始我給它打的底就是一個都市文,沒有很大的世界觀,所以即使是中間轉型,最后也只能這樣結束了。后來我就想寫一本玄幻,也就是《變臉武士》。這本書在內容上類似于《基督山伯爵》《鐵面人》加《三個火槍手》。因為我從小看大仲馬的書看得太多了。我一直堅持認為大仲馬是最偉大的通俗文學家,即便是我們當下小說中的獵奇、懸疑、爽文套路中依舊有大仲馬的身影?!蹲兡樜涫俊肪褪且槐痉浅5湫偷模耆M入網絡文學的小說。同《欲望中的都市》不一樣,我在《變臉武士》里放下了自己關于傳統(tǒng)文學的思維模式。我沒有加入太多作者個人的表達欲,而是站在第三方的客觀立場上去思考這個人物怎么寫,這個故事怎么編,如何能“勾”住讀者,讓他們追著看。我也發(fā)現(xiàn)自己很適合這樣的寫法。

  李:接下來您又是如何想到去寫一本仙俠題材的《至尊無賴》呢?

  跳舞:《變臉武士》在當時的最高訂閱沖到了一萬,我覺得自己已經摸清了網文的寫作路子,而且我當時很自信,我不會是一個類型作者。為了證明自己,我就想做一下改變?!蹲兡樜涫俊肥且粋€西式的奇幻故事,所以我接下來就想要寫仙俠。其實在創(chuàng)作《至尊無賴》的中途,因為犯“文青病”,也走了一段彎路。我當時做了一個很大的神話體系,研究了東西方的宗教以及古希臘神話,想把它們合成同一個體系。但是要做這樣一個世界觀,首先得了解那些神話體系和相關文化。很多作者可能會將這些部分一筆帶過,但是我覺得我要寫好它,就跑去新華書店買了很多書回來翻,一邊學一邊寫。其中有一個自己非常想寫的橋段:一個男生在現(xiàn)實中遇到了一個陌生小女孩莫名其妙喊他爸爸,于是那個男孩子想他才二十歲,怎么可能有一個八歲的女兒。當他回到了八年前,認識了女孩的母親,才意識到真相。原來這是男孩穿越時空回到過去生的孩子。在這段故事里我加入了大量的奧林匹亞元素,然后發(fā)現(xiàn)把讀者看暈了。讀者并不想看這些,對于這種歐洲的歷史文化沒有興趣。但我當時為什么這么敢寫呢?是因為太過自信。第一是過于高估自己的能力,第二是過于高估讀者的忠誠度。因為前面從新書發(fā)布到上架,成績都非常好,直至寫到那一段。所以我只能飛快略過那段,再慢慢把訂閱拉了回來,當時買的那么多本書就一直放在了書柜里。

  那么多本書,我真正用到的內容可能大概就一點點,大部分都沒有用上,所以那次也提醒了我:這是網絡文學,它與傳統(tǒng)文學不一樣,不能做這樣的鋪墊,不能過于站在作者的角度去表達你想表達的東西。因為網絡文學不是一個灌輸?shù)倪^程,而是一個互動的過程。網絡文學是讀者在選擇作者,這個時候作家就不能太自我。

  李:如果說有一種東西可以稱之為“跳舞風格”的話,在我看來,就是深切的人情味。

  跳舞:是的,我此后寫的《邪氣凜然》也選擇了都市背景,因為這是一個人情味非常重的題材。我的故事里人物是大于情節(jié)的。其實在我的寫作過程中,有一個不為人知的事情,就是我從來不寫大綱。因為我覺得當我把故事大綱做完再寫的話,等于把這個故事重寫一遍,創(chuàng)造激情就會消失。即使是現(xiàn)在,我也是先想一個idea,覺得開頭特別有意思,就順著想法馬上寫。頂多把思路想到大概夠寫個二三十萬字,就開始動筆了。我在起點寫的每一本書都是一個字存稿都沒有,當天現(xiàn)寫現(xiàn)發(fā),有的讀者猜到以后怕我斷更,我說不怕,這么多年都是這樣寫下來的,沒有大綱。

  李:我記得您好像講過,您筆下的人物是有自身邏輯的。

  跳舞:對,按照人物的自發(fā)邏輯慢慢往下走就可以。這有一個什么好處呢?就是在你靈光閃現(xiàn),想到一個特別精彩的橋段時,不會被大綱框死。而且我們要知道,大綱即便是做得再精細,做一個月,但這一個月之內又能閃現(xiàn)多少靈光呢?而且邊寫邊想往往能夠出現(xiàn)一些特別好的創(chuàng)意,保持作者寫作的新鮮感。

  李:《邪氣凜然》后您寫了《惡魔法則》,《惡魔法則》的世界觀設定十分令人稱贊,您能不能談一談當時的創(chuàng)作想法?

  跳舞:2007年寫《邪氣凜然》的時候我覺得我已經人性把握到一個極致了,最后有幾段也把讀者看哭了好幾次,但這本小說的框架還是太小,它是一本個人的都市傳奇,那時候我心氣也很高,想再往前面邁一步,所以在《惡魔法則》里搭了一個大框架,其實《惡魔法則》最后探討的世界觀就是歷史終究是由誰來書寫的,中間還做了一個小惡搞。小時候我們聽過一個童話故事,魔王叫人類貢獻一個美麗的女孩給他,他才不消滅人類。我說如果他是神的話,對于神來說,人不過是一群羊,一個人會愛上一只母羊嗎,哪怕這只母羊長得眉清目秀,不可能的,這種童話都是騙人的。而戳穿這種童話之后,歷史的本質又是什么?于是我層層展開,編織了一種歷史本質。而且我一開始是抱著寫史詩的態(tài)度的,第一章就有一句:很多年之后大家才發(fā)現(xiàn),頭腦再英明的領袖,也有發(fā)揮失常的時候。然后以一位將軍的凱旋場景切入小說,用來反映這個國家當時的狀況,包括它的政治體制、君臣關系。

  李:這就很見功力了,而且這不是一種簡單的等級關系。《惡魔法則》空間的縱深感和人物的豐滿度是許多創(chuàng)作不可比擬的,感覺得到您筆下對于個人自由尊嚴價值的堅守,并將這樣一種價值觀同許多不一樣的價值觀進行了對話。

  跳舞:確實是有的,其實中間也有一些是被讀者所反對的,但我堅持下來了。雖然我也說做網絡作家確實是要迎合讀者的,但也不能完全沒有自己的堅持,有的時候也要塑造讀者。當時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讀者提的意見我覺得可以改的我就會改,但是我覺得真的不能改的,哪怕你們不看我也不改。這就涉及到一個作者最底層的堅持了。我認為這個是不能動的,否則我就不是我了。

  有畫面感一直是我行文的風格。其實我塑造的主角還是一個有底線的壞人。他確實做了很多壞事,但他是有價值觀的,比方說他重視家族,重視家庭,無條件支持自己的朋友,會愿意為了朋友背棄天下人,這種設定其實就切中了讀者的心,有這么一個人可以為了我對抗全世界。好多網絡小說也會塑造一個很自私,為了自己大肆殺戮的角色,但杜維是有家國情懷的,這會讓他有升華之處,他很尊重人的生命,包括小裁縫、含月這樣的小人物。所以杜維經常是痛苦的,其實從第一開始他就是一個糾結的人,他穿越后保持了幾年的沉默,拒絕和人交流,不接受這個世界。這個設定源于我當時的一個想法,就是我覺得那些穿越小說里主角穿越后毫無芥蒂地去擁抱新生活是不現(xiàn)實的,一個正常人穿越后的反應應該是一下子懵了,暫時無法接受這個新的世界,很思念舊的世界,這才是一個正常的邏輯。杜維抗拒、排斥這個新世界,當他被他名義上的母親所感動之后,他開口說話了,但是他將自己偽裝成一個庸才,主動讓家族將他發(fā)配回老家,獲得自由。

  李:您所塑造的杜維,包括他的對立面,我覺得也是存在著一種理念沖突的,這一方面是不是您的有意為之?

  跳舞:是的,杜維更像是一個被迫成為偉人的普通人,他做的很多事情都是隨波逐流的,最后參與政變也是被迫的,如果不參與政變,他和家族都會被滅掉。他真正想做的事情,就是當一個普通人,這體現(xiàn)出他的理念:并非追求權利欲望,而僅僅是想捍衛(wèi)自己和身邊人的生命和尊嚴。網文在那兩年也出現(xiàn)了一個比較大的變遷趨勢,就是讀者會想看更大的世界觀,更大的框架和格局、更復雜的關系,這是小白文很難做到的。小白文也寫不出來,因為沒有格局的大框架,哪怕是寫兩個帝國之間的戰(zhàn)爭,也會寫成兩個小痞子在搶臺球桌,沒有那個味道。而且所謂的格局并不是副本面積,這一點我當時在知乎也寫了帖子,拿《指環(huán)王》舉例,《指環(huán)王》中的地圖面積有多大?其實也沒有多大,帕蘭達平原實戰(zhàn),關乎人類種族存亡的戰(zhàn)爭,才投入了幾千人,其實只算是一場局部小戰(zhàn)爭的規(guī)模,但是它做到了世紀大戰(zhàn)的效果,因為它展現(xiàn)了忠誠、背叛、友情、權利、責任等人性,這就是大世界觀、大格局。

  李:“格局”在您的故事里展現(xiàn)為了人性的復雜,包括對情愛的忠誠與背叛,以及文化理念的沖突,是這樣嗎?

  跳舞:是的,《惡魔法則》說穿了就是在一個大陸上發(fā)生的事情,也沒有寫到全球、全宇宙。但是《惡魔法則》對我而言還是有很多遺憾的,比如最后的結局太倉促了些。雖然如此,這本書還是給我?guī)砹撕芏鄸|西,尤其是給我聚集了一批死忠粉,很多從惡魔時期跟過來的讀者到現(xiàn)在都在追我的作品。《惡魔法則》寫出了我作為一個青年人對世界的全部認知,我27歲時的世界觀、對于很多理念的表達都在這本小說中,可能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覺得淺顯,卻是當時我那個年紀對于世界的認識與感覺,無論是有關人性還是家國,包括友誼、親情、愛情、責任,都是我那個年紀所認知的極限。所以《惡魔法則》對我來說是一部非常值得紀念的作品。

  接下來的《天王》寫到后期就是表達一種無奈,這也和我個人的經歷相關,所以這本書的設定夾帶了我的私人情感,尤其是我將結局寫成了一個悲劇,就是將最后的反派設定為男主角的父親。父親之所以要讓男主成長起來,是因為希望男主能殺死自己,因為父親是神,神不能殺死自己,所以只能塑造出另外一個神,但是父親又不想把這個事情讓別人來做,就只能寄托于男主。同時他一個最大的悲劇在于,神雖然全知全能,但是永遠控制不了人類的情感。比如他的父親殺死他的母親后又想復活她,但母親不想活。復活一百次,每一次都沒有辦法讓母親重新愛上父親。這里繞了一個很大的圈,表達的是人類沒有辦法控制情感,既控制不了自己的,也控制不了別人的。

  當時寫《天王》算是留有很大遺憾了,因為我從小就想寫一個異能故事,但是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寫這樣的作品了,寫了也可能不會再有當時的狀態(tài)了。

  李:《天王》之后的《獵國》,寫作風格似乎又有所不同。

  跳舞:《獵國》是我寫作技巧最成熟的一部作品。很多作者他有100 分的能力,但寫出來后只能達到60分或80分,不能完全施展自己的能力。而在《獵國》的前 100 萬字,我的寫作技巧可以說是達到了我能發(fā)揮的最大程度。單純憑借技巧,我都知道寫到哪里讀者會有什么反應,比如寫到這處,我一定能讓讀者抓耳撓腮。

  因為當時覺得自己的技巧已經大成了,而且經歷過寫《天王》時的那些磨難之后,其實也得到了很多鍛煉。我覺得我在那么痛苦的狀態(tài)下,都依然可以把作品寫完,那么更不用說我現(xiàn)在能夠隨心所欲地掌控寫作技巧了,所以《獵國》的前期成績非常好。

  而且《獵國》也表達了一定的思考,比如對宗教的思考?!东C國》中間寫了一段“地精日記”。所有看過小說中“地精日記”這一段的讀者,都覺得這一段已經不是網文了。這一段是在故事里寫的另外一個故事。講的是,地精是一個在當時那個世界里被認為最低賤、最沒有文化、最下等的種族,只配生活在荒原,以部落穴居,沒有文化、語言,甚至可以說沒有文明,以搶劫偷盜,甚至以互相欺凌為樂趣的種族。但是我寫主角他找到了一個遺跡,發(fā)現(xiàn)在遠古時代,地精是這個世界上最高級的文明種族,其他種族像人類、矮人、獸人……都是地精的附屬種族。但是地精在創(chuàng)造了非常昌盛的文明和科技之后覺得自己缺一樣東西。他們覺得人類、矮人、精靈、獸人都有自己的神,都可以祭祀,去崇拜神,有宗教信仰,而我們地精卻沒有,我們要創(chuàng)造一個屬于我們自己的神。但當他們把大量的國力投入在“造神”這件事上之后,地精文明崩潰了。這是那個世界觀的背景。“地精日記”是地精這個國家被人類等各種族所滅亡之后,在最后的時刻,相當于文明滅亡倒計時的時刻,由造神計劃中守護基地的一個將軍每天記下的日記。

  “地精日記”這一節(jié)我寫了四章,但是居然沒有掉訂閱。我當時就覺得這個東西成了,表達出了一種在絕望之下對于自己文明的反思。在末尾我借這個將軍的筆寫了一句話,說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了,我們沒有枷鎖,但我們卻試圖給自己制造枷鎖,然后導致了我們的滅亡,這何其可笑。

  但是《獵國》后期也寫崩了,或者說寫到后期我突然不想寫了。當我把自己最想表達的部分寫完之后,我要做的無非是把這個故事講下去。但我突然不想講了,因為失去了表達欲。

  最后寫的是主角目睹了一場政變。在這個世界遙遠的地方有一座城市,這座城市有人類上古皇族的遺跡,是所謂人類的母地,是原來人皇的皇族在這里留的一個皇族之地。這里有一個圣城,所有的皇族和他的子民都住在城里。城里有錦衣玉食的生活,有全世界人的供養(yǎng),但是幾百年幾千年都不許外出。只有當每一代傳承的時候,他們才會丟出一些傳人到世界上去,20 年后再把他們接回圣城,篩選下一任圣城守護者。男主角就是這樣一個存在。他的母親是圣城上一代的守護者,但是死于那場政變。他本來覺得自己應該承擔起守護圣城的使命,后來發(fā)現(xiàn)那些所謂的叛變者才是正義的一方。然后他就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有這么悲慘的命運,即便是奴隸,死了之后也是自由的,而我們祖祖輩輩都像奴隸一樣把自己賣給了你們所謂的皇族,即便是奴隸也沒有這么慘的。你們總說外面的世界沒有這里美好,說北國有惡劣的風雪,南方有炙熱到窒息的那種天氣,大海有恐怖的風浪,沙漠有會死人的干旱,但是這些我偏偏想去瞧一瞧,所以今天我們所有人都站起來反對,所有人都要當這個叛逆者。男主角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辦法下手去殺死這些犯罪者,他不是正義的一方。就是在這段情節(jié)寫完之后,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想寫后面的情節(jié)了。

  接下來男主角就放手讓圣城滅亡了,但是這個國家還沒有滅亡,后面的那些東西我就不想寫了,幾乎是用寫大綱的筆法快速寫了幾章,告訴讀者后面發(fā)生了什么。但是讀者不滿意,因為他們所喜歡的很多人物,我沒有仔細交代,沒有填好坑。

  《獵國》的主角是我以前從沒寫過的類型。他是從山里走出來的一個獵戶,一個粗鄙不文的土鱉,出來之后就開始游歷四方,參軍,一步一步被一個皇帝賞識,然后賞識他的皇帝死了,國家發(fā)生變動,發(fā)生各種各樣的事情。但是寫到后期,當我表達完了所有我想表達的東西之后,我發(fā)現(xiàn)這個故事后續(xù)也能寫,也需要把故事寫滿,但是我不想寫了,就快速把它結尾了。 

  但是在《獵國》里面我也塑造了很多我的讀者到現(xiàn)在都非常喜歡的橋段,因為《獵國》成績也蠻好的。例如小說里影射了一個顯然跟《惡魔法則》完全不一樣的郁金香家族。我所表達的是世界上不可能存在這么一個家族,即便存在也會被皇帝滅掉。我覺得之前的想法太幼稚了,就自己開了個玩笑,在《獵國》里面把這個設定推翻了。我就寫這個國家也有一個郁金香家族,每一代都在守護國家。到了這一代,最后一個公爵去世后國家就滅亡了。男主角想找到這個家族滅亡的原因,后來發(fā)現(xiàn)最后一個公爵不是死于疾病,而是死于皇帝的殺戮。因為王儲和公爵發(fā)生了很大的矛盾,公爵覺得王儲是個庸人,沒有任何才能,不能治國。矛盾多次爆發(fā)之后,皇帝就殺了他。他死前說皇帝的兒子是個庸人。皇帝回答說,那也是我的兒子,我的國家當然要傳給我的兒子。公爵問,如果我死后國家遇到侵略怎么辦?;实壅f,我自己打。公爵又問,我死后,你的兒子還能守護這個國家嗎,我死之后誰當墻梁?皇帝說,莫須有的事情你就不要說了。這個故事其實在推翻以前那個郁金香家族的設定,那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屬于年輕人不切實際的幻想。《獵國》里可能有很多這樣的東西,包括寫軍人的熱血和勇氣,但最后是個悲劇。

  寫《獵國》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技巧成熟了,但也突然丟掉了一個東西,就是少年感,到后期尤其如此,讀者也會覺得作品的氣質越來越像一個瞻前顧后的中年人,這是我自己考慮很久的一個問題。

  《獵國》寫完后是《天驕無雙》,相當于《惡魔法則》的續(xù)集,沒寫好,因為那個時候網文的審核已經非常嚴格,我一改再改,后來難以為繼。

  李:從您的這種講述來看,我們發(fā)現(xiàn)您對網絡文學其實也有一個激情期,從一開始的逐步攀升,至《惡魔法則》達到頂峰。在技巧成熟之后,您會不會覺得對網絡文學的激情在緩慢消退呢?

  跳舞:寫《獵國》的時候,我也會覺得既然我可以通過成熟的寫作技巧進行創(chuàng)作,哪怕不走心,也能調動讀者的情緒,做到七八十分,那我也不追求九十分,為什么要那么辛苦呢。這種情況下往往就不會再融入很多的情感,所以我之前的每本小說里都會有讓讀者能夠看哭的橋段。而《獵國》里只有一段,后面就沒有了。我發(fā)現(xiàn)我自己越來越把寫作當成是一個職業(yè),開始流水線作業(yè)。而且寫《獵國》的時候,我組建新的家庭,可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經營家庭上,就對于寫作慢慢減少了很多熱情。

  尤其是在《天驕無雙》的結尾寫崩了之后,我一下子就覺得寫作受到了束縛。既然我想寫的暫時寫不了,那我先靠技巧,隨便寫寫也行,就有了《天啟之門》。而且那兩年IP很熱,我也在這個浪潮中接了一些IP相關的工作?!短靻⒅T》斷斷續(xù)續(xù)寫了五年,中間斷了,其實就是在做別的工作。更到后來,我突然發(fā)現(xiàn)外面那些錢掙得沒意思,影視這個行業(yè)太復雜了,干不好,思來想去發(fā)現(xiàn)還是最喜歡寫作。停了幾年不做,再寫的時候又積累了很多創(chuàng)作的熱情。同時這幾年對于自己的人生經歷、社會認知,又有了很多想表達的東西,網文也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這些東西就寫在《穩(wěn)住別浪》里了。

  李:《穩(wěn)住別浪》還是在很多方面保持了您前期的風格,比如陳諾的人設和您寫都市文的行文方式。您在具有當下性的都市情景中設置了一個向后穿越的設定,還加了一些新的元素,很有意思,但是其實不容易寫。

  跳舞:因為現(xiàn)在的市場中,讀者的閱讀欲望發(fā)生了變化。他們愿意接受更碎、更短、更快的信息。我想今年就算我拿出一本《惡魔法則》在起點發(fā),也不會火。

  原來的套路在失效,現(xiàn)在流行的是“強人設”“高概念”。“強人設”的話,像《穩(wěn)住別浪》里最有魅力的角色就是陳諾,各種耍賤、耍壞,各種“狗”。但是在我以前的小說里,最出彩的人往往是配角。比如《邪氣凜然》里的歡哥、大師兄,都是非常出彩的,反而是主角陳陽不是很出彩?!稅耗Х▌t》里更出彩的可能是白河愁、甚至于是辰,主角杜維相對而言就沒有那么出彩。但是到了現(xiàn)在這個時代,主角就需要是一個特別討喜,特別吸引讀者的人設,因為這樣能抓住讀者。

  李:這樣會不會導致配角有些簡單了? 

  跳舞:現(xiàn)在必須是這樣。因為讀者的注意力變得非常分散,他們很難同時去關注幾個角色,注意力只夠集中在某一個角色或者某兩個角色,超過兩個都不行。現(xiàn)在不是說作者寫不出第三個出彩的人物,是這么做結果會不好。  

  這兩年我有一本非常喜歡的網絡小說,叫《穹頂之下》。別人推薦我去看的,我去看了之后真是一發(fā)不可收拾,它的戰(zhàn)斗群像和人物之間的情感寫得太好了。當時我覺得這本書的成績一定巨好,一看確實挺好,但也沒有好到我認為的那種程度,沒有爆。后來我明白,時代不一樣了。這本書如果放在五年前,絕對是榜單特別靠前的作品,但是放到現(xiàn)在就只能說是成績“還行”的作品。

  在寫《穩(wěn)住別浪》之前,我就知道這本書一定會爆。因為此前我花了半年的時間研究網文現(xiàn)狀。我想明白了一個事情,就是網文比起文學,更像傳播學。網文其實是一個向讀者傳播訊息的過程。我們在傳播訊息的過程中,第一要做到信息不走樣,不損耗,也就是所謂的傳播真實度。第二是傳播效率,就是信息描述的是否準確。第三是傳播訊息的數(shù)量不能太多。比如第一章我們會向讀者傳播四個訊息左右。不能多,如果太多,讀者是接受不了的,他會覺得太亂,關掉,換下一本。也不能少,少了他覺得太單調。第四最重要,假如你傳播了四個信息,那這四個信息中哪些是讓讀者有興趣繼續(xù)接收的?可能讀者對三個都不感興趣,但覺得第四個有意思,他就會咬住那一個點往下看。等看到第十章的時候,那三個無趣的信息讀者已經接受了,這個時候閱讀障礙也就降低了。

  李:您認為現(xiàn)在的網文閱讀現(xiàn)狀有哪幾方面變化?

  跳舞:首先是閱讀門檻的持續(xù)降低。我覺得在未來,男頻的東方玄幻、修真,和西方奇幻都很難有起色,反而是都市類或者類都市類,不管是都市異能還是都市情感,更接近于現(xiàn)代社會的題材會越來越多。

  從讀者角度來看,他們現(xiàn)在不看仙俠和奇幻是有原因的。大量涌入網文市場的讀者要求能夠在短時間內去理解、接受訊息,不愿意去想象另外一個復雜的世界,只想看到一個能夠迅速理解的世界——現(xiàn)代都市。所以這絕對是未來兩三年出現(xiàn)最多的題材。當然,節(jié)奏要快,不一定是異能力,但要有一定的超現(xiàn)實元素。而這個超現(xiàn)實元素還不能太復雜,不能帶有很強烈的文化深度和厚度,比如蒸汽朋克。為什么現(xiàn)在讀者不愛看西幻?看西幻首先要對西方的文化品質有所了解和理解。但這個太難了。現(xiàn)在社會上普遍的這些愛刷短視頻的年輕人,他們的文化程度之低簡直是讓人無法想象的。這里的文化程度不是指學歷,而是文學素養(yǎng)、生活常識,或者說我們認為的那種歷史哲學知識,他們的人文常識匱乏到讓人覺得很恐怖的一個地步。

  他們現(xiàn)在訊息接受的來源是微博、朋友圈、抖音、快手,甚至是小紅書,沒有其他的訊息接收渠道,對于很多我們這個年紀的人所認為的常識是完全陌生的。這個時候你給他看一個西幻文,你跟他說公侯伯子男、君主立憲等政治體制,他會覺得我中國歷史都沒學好,你跟我說西方歷史我根本不懂的。你要跟他去聊東方玄幻的話,他會認為這是一個奪寶、打怪、仇殺的一個江湖故事。你寫仙俠也不行,他們對于我們國家的神話體系都不了解,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神位”,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元始天尊”,什么叫“一氣化三清”。這些類型的閱讀門檻都相對比較高,但是讀者只想看到他們能認知的內容,這就需要作者主觀地去降低閱讀門檻。

  大家追求的第一是快節(jié)奏,讀者更喜歡快節(jié)奏的作品。有時候讀者失去耐心的程度甚至讓你覺得不可理解。作者寫兩句話,第一句話說這個人死了,第二句說第二天他復活了。讀者看不到第二天這句就開始罵了,沒有耐心到連兩句之間的間隔都受不了,急于表達情緒。這就逼著我們把節(jié)奏做得更快,減少一些先抑后揚、轉折,鋪墊更是不能,一鋪墊就“死”了。

  第二是一定要出“梗”。有概念的作者都在慢慢改變自己。比方說我們都在追求這種強趣味性,即便不寫小白文,也要寫強趣味性,加懸疑、搞笑等元素?!斗€(wěn)住別浪》里加了一些“反差萌”。殺手拿了50萬去做任務,路上遇見個碰瓷的,只能停下來還價,一百一百八,一百六一百五一百四,成交,趕緊打錢。“反差萌”大家都在做,這個東西是從漫畫學來的,但不是最主要的,只是小技巧。 

  第三是小框架。他們越來越難以接受大框架,希望每過一兩章就有一個小段的情節(jié)。其實平均下來就是這本書每天都能帶給我一到兩個有趣的點,而且這些點能夠邏輯自洽。那作者就需要對于故事進行簡單處理,做復雜了也沒有人看。

  李:您認為網文未來會有什么變化?

  跳舞:我個人的看法是未來三年到五年,網文會出現(xiàn)分水嶺。

  首先是網文的短視頻化是不可逆的。前兩年感覺全民寫網文,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可以寫網文,現(xiàn)在是全民當主播,看短視頻。以前在地鐵或者公交上,會看到很多人拿手機看小說,現(xiàn)在還有多少人在看小說?很多都是在刷視頻。哪怕不刷抖音,也會看微視或者嗶哩嗶哩,那也是短視頻。我也喜歡看b站的視頻,看半佛山人。為什么大家都在看短視頻?因為文字是要通過腦子去轉化信息的,隔了一層,而視覺則可以直接被接收。在訊息傳達過程中,視覺是讓他們更喜歡的傳遞方式。但是看文字就不一樣了,看完還得動腦想象這個事情是怎么樣的。短視頻能直接讀給你聽,用耳朵聽就可以了。很多年輕人開著視頻一邊刷牙,或者一邊吃飯,聽它下飯。

  從數(shù)據來看,網文的絕對值是在降低的,而短視頻是在飛速增長,牢牢霸占第一位。有些短視頻或者短劇確實很差,但是流量很高很高,為什么呢?因為大家愿意接受這種淺顯、簡單、快速,哪怕是粗制濫造的東西。你認為的粗制濫造,恰恰是他們知道但是不關心的點。比如你在關心茶杯好不好看,他卻關心茶水解不解渴。我們的認知角度跟他們是完全不一樣的。問題是現(xiàn)在他們是主流,是市場。所以網文如果要發(fā)展的話,我們必須要去改變,調整。大量讀者對于高質量文的需求沒有那么高,他們目的就是打發(fā)時間,用來娛樂,所以網文未來競爭的就是如何讓快餐變得更快、更方便。

  現(xiàn)在還有一個所面臨的很大的沖擊就是新媒體文。很多新媒體上的網絡小說真的是在消耗市場,一方面是有些文質量很差,一方面是免費閱讀。免費閱讀其實就是在消耗市場,破壞了我們花費十幾年時間建立的這種消費意識,讓讀者回歸到我可以吃免費霸王餐的使用習慣上。

  每年倒是看到很多讓我覺得可能是一個新的路子的門類,也不會做大,但是會有一定的市場。比如現(xiàn)在的輕小說,急速膨脹,但它的天花板很低,到一定程度就漲不上去了。因為輕小說的重復性也很高,看多了就會覺得無趣。它相當于大魚大肉吃膩后的清粥小菜,拿一本猛然一看,可以很悠閑地翻一翻,但是連著看兩本就看不下去了。沒有人天天吃清粥小菜,但它會牢牢占據一部分市場。

  另外,網文將來會變得社交化,互動性增強。因為現(xiàn)在起點的本章說、本段說的數(shù)據非常重要。

  李:面對這些變化,您還會堅持在起點的創(chuàng)作嗎?

  跳舞:說到起點,我對起點是有很深厚的感情的。因為起點做到了一個中國文學網站的“豪門”。同時它有一個大量的讀者基數(shù)。這個讀者基數(shù)的存在就足以支撐起各種小眾題材的存活,換別的網站是做不到的。比如飛盧有一陣特別火,流量據說也很高,但是你在飛盧就只能寫那一種東西。在起點不同,起點有海量的讀者基數(shù),它的類別很豐富,哪怕你是一個小眾的題材,也能在起點找到你的讀者。起點可以說是維持了中國網文向上發(fā)展的一個趨勢。

  李:我們也期待好平臺和好作者相互成就,感謝跳舞大大,您的訪談不僅為我們講述了您每部作品的創(chuàng)作歷程,也讓我們感受了中國網絡文學發(fā)展中進取、開拓的精神!

  (原載于《青春》202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