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痛
電機車、候車
如果再算上步行
煤礦井下有三種通行方式
2022年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
某日中班
乘電機專車從－375大巷出來
沒能將步行升井的兄弟
捎上一程
疼痛這個詞
那么古老又那么年輕
對 比
時光，在井下和在地面
生長得一樣快
溫度，從恒溫帶算起
每往下深入100米就升高2度
井下濕度更大一些
有限空間內(nèi)摻雜了汗水和淚水
情感，跟著海拔下潛
越來越深沉，越來越透明……
接 頂
剛來時，一有人提到接頂
我就興奮
一根根半圓木從材料道來到工作面
一批批地被兄弟們在支架頂梁上擺成井字
魔方一樣升起來
替代冒落的矸石或煤
替代空
自從班長段龍在一次接頂時
被突然掉下的矸石砸倒
摔倒后又硌斷三根肋骨
再有人提起接頂時
我就感覺到頭頂發(fā)麻
風(fēng) 泵
風(fēng)和泵，這兩個字
在字典里相距甚遠(yuǎn)
當(dāng)它們走近，成為一家人
成為一個新詞：風(fēng)泵
奇跡也隨著發(fā)生
我在井下指著一臺風(fēng)泵問
這是什么？
礦工兄弟抬眼看了看我：
風(fēng)泵。并補充到
排水的，不用電。
我恨我的想象力不夠
但卻突然間喜歡上了風(fēng)
它從地面來到井下
收起翅膀進入壓風(fēng)管內(nèi)
蓄成力
風(fēng)，我必須把輕薄
從對你的印象里刪除
我也必須承認(rèn)
對于力量和承擔(dān)，我的所知
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矸石山
環(huán)保在前進......
作為固廢堆積體
矸石山日益成為焦點
它年輕，但沒有居住證
其實，早些年
它給平原帶來過驚喜
——寬闊需要襯托
平坦的心也渴望起伏
或許它不是山
它只是擁有高度
煤礦要開拓
就會有一些石頭被打擾
被從幾百米的地下轉(zhuǎn)運上來
想想那些石頭也挺可憐的
鄰居煤炭成為寵兒
而它們在被簇?fù)淼叫碌暮０蔚耐瑫r
也陷入了流離失所的
命運
盲 巷
只有一個出口
長度超過6米且沒有通風(fēng)
沒有攻擊性
它只是在向世界提供
也像臥著的井
昨天的通報中
有四個弟兄掉了進去
盲巷，一個沒有了價值的所在
突然間有了意義
我的四個弟兄怎么辦？
盲巷本身沒有錯
就像大海沒有錯一樣
盲巷愿意孤獨
就讓它孤獨好了
盲巷毫無悔意
可我四個弟兄的命怎么辦？
苦 惱
在煤礦井下
許多事情我說不清楚
對不起，深入地質(zhì)、水文、工藝
對冒頂、涌水、氣體超限等
給出分析和對策
是工程師的事
一顆螺絲掉了
會有多種可能
我也不能說出個一二
7436溜子道口
有人蹲著，像是在抽泣
我輕輕地碰了碰他
一張臉，帶著愕然
一張被煤灰覆蓋的僅剩下雙眼的面部
對不起
我看不清它后面藏著什么
我只是輕輕地碰了碰他
為這事我一直后悔且苦惱：
我有愧人間
辨 認(rèn)
礦燈是一樣的
安全帽是一樣的
工作服是一樣的
膠靴也是，煤灰也是
在井口大廳明亮的燈光下
投下的影子也是
來，礦嫂們
看看哪一位是你最牽掛的人
這不是游戲
在井口，我本色的礦工兄弟
忐忑地接受著愛人的認(rèn)領(lǐng)
我在一旁看著
有人歡笑了幾次
有人流淚了幾回
這差錯率過高的場景
它真的很像演出
它真的不是演出
我想見見陳敏科
能夠被煤礦惦記的人
都有些硬度
我到采煤二隊蹲點
常聽人談?wù)摾详犻L陳敏科
從機尾沿工作面走下來
一邊安排布置工作
一邊高呼低喝，罵罵咧咧
弟兄們不敢吭聲
然后悄悄把自己的活干好
陳敏科個頭不高
到哪都能刮起一陣風(fēng)
現(xiàn)在兩個采煤隊的隊長
都是他的徒弟
陳敏科退休時
弟兄們給他擺了個場
喝得他嚎啕大哭
“但凡一切有命的，都曾示弱過”
我想見見陳敏科
想知道他退休多年后
又有哪些新的憂傷
四岔門
—785大巷與3號皮帶巷的
交匯點
四岔門自貫通后
就一直在那里等
人員來來往往
車料進進出出
世界多么遼闊
這遼闊也一直延伸到井下
不論從哪個方向進來
它都會提供四種選擇
有選擇就會出錯
出了錯就會反省
四岔門不管這些
只是靜靜地看著
中班我再次從那經(jīng)過
突然發(fā)現(xiàn)哪有什么門呀
明明是四個洞口通往不同的方向
無論哪個方向都一樣的遙遠(yuǎn)
都能探聽到歲月的回聲
四岔門不和任何事物糾纏
它只是在那里等
而且還會繼續(xù)等下去
?。ㄝd《歌風(fēng)臺》2023年第2期 責(zé)任編輯：郭世明）
吳允鋒，男，江蘇沛縣人。上世紀(jì)80年代末開始寫詩，曾輟筆10年，在《人民文學(xué)》《詩刊》《十月》《星星》《揚子江詩刊》《草堂》等刊發(fā)表詩作多篇。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理事，《陽光》雜志簽約作家。著有詩集《沉浸》《次悲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