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蘇軍新力量”系列專訪 | 龐羽:“每一個夕陽都值得記錄,每一個落日都是勛章”

(2023-08-30 10:23) 5989596

  編者按:“文學蘇軍新力量”是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優(yōu)化文學梯隊建設、培養(yǎng)推介文學新人的重要項目。2023年,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聯(lián)合中國作家網(wǎng),隆重推出“文學蘇軍新力量”第一批10名青年作家,通過文學訪談、視頻推介、專家點評等形式,讓廣大讀者了解他們的創(chuàng)作歷程,傾聽他們的文學心聲,共同矚目當下青年寫作的來路與遠景。

  作者簡介

  龐羽,1993年生,畢業(yè)于南京大學。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在《人民文學》《收獲》《十月》《花城》等刊發(fā)表小說40多萬字。獲得過“紫金·人民文學之星”短篇小說獎、紫金山文學獎、《小說選刊》獎等獎項。有作品被翻譯成英文、德文、俄文與韓文。已出版短篇小說集《一只胳膊的拳擊》《我們馳騁的悲傷》《白貓一閃》《野豬先生:南京故事集》。

  近年來,青年作家龐羽一直筆耕不輟、創(chuàng)作力旺盛,她的最新小說集《白貓一閃》與《野豬先生:南京故事集》自出版后在文壇取得不錯的反響。寫作上的勤奮和專注很快讓她嶄露頭角,她的寫作也逐漸形成了鮮明的個人風格。

  身為“90后”,她曾自言是“不浪漫的一代人”:“從小學開始,我們在田字格里寫方塊字,身負眾望走過高考的獨木橋。而我們終于考上理想的大學后,才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不是書中寫的那樣。我們乖乖向現(xiàn)實投降,找工作,相親,還車貸房貸。我們難以找到疏解自己的方式,于是我們告訴自己: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她將人生的困惑、疑慮和反思都寫進小說,這些故事里的主人公們多與她同齡,他們一起面對著催婚、社恐以及原生家庭破裂等“至暗時刻”?!栋棕堃婚W》中,每篇小說的題目均和某種動物有關(guān),龐羽通過書寫城市里面人與動物之間的情感關(guān)系,折射出都市人的生存困境。

  龐羽喜歡在非高峰期間坐公交車和地鐵,因為這樣不僅擁有空蕩蕩的空間,還可以“默默混進人類的最大公約數(shù)中,不出聲地觀察著人類的特性”。這種對人性有意識地觀察和研究使得她的創(chuàng)作善于表現(xiàn)人類情感和現(xiàn)實生活中無法命名、幽暗不明的部分,探討生存的“難題”和“奧秘”。誠如評論家沈杏培所言,龐羽的小說注重呈現(xiàn)世界的含混、未知和人的幽微、深邃,顯示出鮮明的思辨性和混沌美學氣質(zhì)。

  “以前總覺得任何事都不會永久,活著不必太認真,高考也沒認真,減肥也沒認真,對人對物都沒認真,如今明白了,每一天都在向死亡靠近一點,吃飯的時候會多嚼幾口,酸苦的人生里也有了一絲甘甜。”生活中的龐羽是一個隨意不拘小節(jié)的人,也許是經(jīng)常丟東西、平地摔的緣故,造就了她不同尋常的豁達與樂觀。她也從不吝于分享生活上的小情趣,一朵花、一片云、一本書都會引發(fā)她的奇思妙想,并將這些感悟發(fā)到網(wǎng)上。她鮮少告訴陌生人自己其實是位作家,而是更愿意被當作一個愛吃愛玩愛偷懶的普通人。

  龐羽自覺是一個“什么年齡就該做什么事”的人,就像星球運轉(zhuǎn)都按照一定的規(guī)律,為什么人類的命運軌跡沒有規(guī)律呢?和很多同齡作家相比,她的生活軌跡顯得有些“中規(guī)中矩”,按部就班地結(jié)婚、生子,創(chuàng)作與家庭涇渭分明,井然有序。婚姻為她帶來更多觀察生活、觀察世界的角度,寫作有時也得像娃娃一樣思考,“我得向我的寶寶學習”。在她看來,雖然一個作家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并不會隨著身份的轉(zhuǎn)變而輕易發(fā)生變化,但生育對女作家而言影響尤其巨大。很多作家都是精神上的流浪者,有了孩子,生活便落了地,血肉落了地,文字也落了地。因為缺少具體的生活支撐,很多作家往往寫著寫著文字就飄了起來。“懷里抱著一個寶寶和一大堆中老年婦女拉家常,出入各大社區(qū)、醫(yī)院、輔導班,這時的你不再是小仙女,而是成為了大媽。對于女性而言,可能不太能接受‘大媽’的概念,但對于一個女作家而言,大媽是最好的狀態(tài)。相信我,廣場舞是對女作家最好的運動。”

  ■獨家專訪:

  中國作家網(wǎng):是什么能夠始終點燃你的創(chuàng)作激情,支撐著你在寫作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龐羽:點燃我創(chuàng)作激情的,恰恰是創(chuàng)作本身。我從小很喜歡創(chuàng)造一些東西,畫畫,泥塑,左手和右手打牌,還給我的洋娃娃做了一百多套衣服。畫畫教會了我描述,泥塑教會了我構(gòu)架,左右手打牌鍛煉我的思維,做衣服提醒了我創(chuàng)造也有一定的規(guī)矩。五六年級的某一天傍晚,我背著書包回家,看見夕陽穿過走廊,照耀在窗戶上,反射出明亮的光。文學給我?guī)淼木褪沁@一瞬間的顫栗。你的文字可以是夕陽,讀者是窗戶,而讀者也可以是夕陽,你的文字是窗戶。

  中國作家網(wǎng):自2018年出版小說集《一只胳膊的拳擊》到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出版5本小說集,你如何保持這種高漲且旺盛的創(chuàng)作力?

  龐羽:保持對精神的追求,不再執(zhí)著于物質(zhì),不要為了一些身外之物損失自己的品德,精神和品德是一個人的立身之本。人與宇宙都遵循熵增定律,追求精神也是對抗熵增(物質(zhì)總是走向無序)的一種方式。我們難得做一回人類,為什么去當蝸牛、包掛、千斤頂?我寫下了一串小說,蝸牛愛上了包掛,包掛又喜歡鑰匙,人們在一個個圓圈里不斷流轉(zhuǎn),就像宇宙里的天體一樣,宇宙不斷走向熵增,花的凋謝,人的衰老,歷史的更替,黑洞的坍塌。蝸牛,包掛,千斤頂,只是加速了生活中的熵增。而創(chuàng)造力就來源于人類一次次徒勞的對抗熵增的過程。

  中國作家網(wǎng):小說集《白貓一閃》的敘事基本是以殘酷青春為主,迷茫、孤獨是主人公們共有的底色,動物和人物形成某種互文關(guān)系。你的青春期是什么樣子的?是否也帶有自己筆下的青春“痛感”?

  龐羽:我對青春期最深刻的印象是操場旁的一輛自行車。我每天都會經(jīng)過它,就想著哪一天,我一腳跨上去,騎啊騎,沖出校門,沖出馬路,沖出陸地,沖出地球。而我的青春期,都埋首于試卷、考試、試卷、考試之中。數(shù)學考試,題目做不出來,我打著草稿哼起小調(diào)。英語聽力,我看著abcd,想象著它們是一個個小動物的抽象畫。直到畢業(yè)后,我都沒實現(xiàn)騎上自行車甩掉學校保安的夢想。

  中國作家網(wǎng):相比之前的作品,新作更多地聚焦人類情感和現(xiàn)實生活中那些無法命名、幽暗不明的部分,比如探討宇宙、信仰。這是否可以看作是創(chuàng)作上的新嘗試?

  龐羽:我的新作開始回到地球了。我認為這是個好現(xiàn)象。

  中國作家網(wǎng):有評論家認為,當下不少青年作家的創(chuàng)作面臨不能主動深入生活,將復雜的生活化為寫作源泉的問題,你怎么看這一說法?在創(chuàng)作中你如處理生活中的靈感和素材?

  龐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青春,一代的青春有一代的寫法。很多人認為青年作家不能主動深入生活,其實他們的意思是,青年作家不能主動深入他們所熟知的生活。靈感不一定要去拔玉米種稻子,我們青年作家的素材也不一定要上城去趕集。

  中國作家網(wǎng):評論家行超在《年齡、歷史、時代:關(guān)于青年寫作的幾個問題》中提到,青年寫作中“歷史感”的缺失,一直是備受批評家關(guān)注和憂心的一個問題。宏大敘事式微,歷史視野、集體主義、家族情懷,逐漸被個體性、日常性、抒情性所代替。你認為當代青年寫作是否應當更加側(cè)重作品中的歷史感、現(xiàn)實感?

  龐羽:行超老師說得很對,很多青年作家的作品流于小情小感,沒有大的情懷,是需要注意的,同時,歷史這個詞語,其實只能算個墓志銘。很多人經(jīng)歷的每一個普通的一天,都可能是一段歷史,奧蕾莉亞諾·布恩迪亞上校也不知道那個下午會成為文學史的豐碑。我們見到了明天的太陽,躲過了來往的車輛,吃到了十幾道工序的外賣,學到了幾千年文學的課程,我們的一天,不也很波瀾壯闊?我們年輕人,有自己的青春,每一個夕陽都值得記錄,每一個落日都是勛章啊。

  中國作家網(wǎng):青年作家該如何面對生活相對單一貧乏的問題,讓作品具有更多的異質(zhì)性?

  龐羽:卡夫卡一生都是小職員,博爾赫斯視力不好,梵高窮困潦倒賣不出作品,問題不在于生活單一貧乏,在于青年作家如何面對。

  中國作家網(wǎng):最近在看什么書?對未來創(chuàng)作有什么想法和規(guī)劃?

  龐羽:最近在看畢飛宇老師的新長篇《歡迎來到人間》,寫得太好了。這兩年,我在以“90后”南京女孩“劉珍”與男孩“范明”為主人公,寫一系列南京年輕人婚姻愛情生活的新故事,繪制一個屬于他們的小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