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jié)后讀詩
中秋節(jié)到了
網(wǎng)上出現(xiàn)很多關(guān)于月亮的詩
一時讀不完我就收藏起來抽空讀
李少君：月亮，這人類孤獨的投射物
大解：月亮已經(jīng)啟程
胡弦：月亮準備去遠方探險
張執(zhí)浩：只有月亮在天上奔走
雷平陽：在月亮里開采白銀
李元勝：太多的美已從這個夜晚溢出
……
中秋節(jié)過去半個月了
我想問問詩人們
故事可有新的進展
你們的那些描述是否還有效
在端詳了那么多年后
我越來越覺得
月亮其實是個騙子
鐵 軌
舊相識。
——最筆直的記憶來自鐵
銹跡斑斑的生活
對風(fēng)雨的態(tài)度沿軌枕
往路基下滲透
岔道口有人把守
石子不再有野心
軌距永遠相等，這是原則
要求必須得到滿足
偶有脫軌之事發(fā)生，但與你無關(guān)
遠方，一直都在
可我從未抵達
舊相識，新時代里
你還能給我們提供些什么
歲月的偏旁
如果是水做的，我就醮著水寫
直到我眼里全是淚水
如果是泥土做的，我就挨著莊稼寫
直到滿地金黃只剩下一粒糧食
如果是光做的，我就逆著光寫
直到世界變得漆黑一團
如果是時間做的，請允許我停下一切
等待死亡降臨
房莊小學(xué)
位于沛縣鹿樓鎮(zhèn)房莊村
我這樣開頭有點普通
是所百年老校
我這樣介紹可能有人存疑
已經(jīng)關(guān)閉了
我這樣敘述也許會令人唏噓
校園成了菜園
幾棵大樹掩映著百年校慶碑
看園人姓譚原來是教工
他爺爺和我爺爺竟是同事
解放初他們同在房莊小學(xué)教書
有網(wǎng)上搜到的老照片為證
上周末我剛?cè)ミ^那兒
高德地圖導(dǎo)航非常精準
我去那兒只是因為好奇
但沒有找到爺爺?shù)那啻?/span>
友 誼
那時候，我最恨的人
是張士俊
逢年過節(jié)總來找我爸
我媽總是把為過節(jié)準備的菜
提前用上
看著父親和張士俊把酒言歡
我們總是抱怨母親
母親只是沖我們笑笑
昨天午餐時，我給老太太請示：
晚上我要宴請朋友，不回家吃飯了
母親并不多問
只是沖我笑了笑
跟當年一樣
會裁剪的母親
一把舊尺子，娘家?guī)淼?/span>
一把剪刀，刃口閃亮
一截粉筆，我從學(xué)校撿來的
其余都是你自己的發(fā)揮
那時，我們周圍所見
幾乎都是你的作品
但卻不知道自豪
那時，我們還小，
更不知道向你學(xué)習(xí)裁剪生活
剪刀在新布上游走
我想那一定需要些勇氣
有時會看到您眉頭緊皺
也許那會兒你還不夠堅定
你在剪去窘困和虛無？
不，你知道留下的也未必真的體面
“你應(yīng)該獲得一份報酬！”
但心安理得的你一直認為
世界并不欠我們的
我想說的是：娘，
兒子當年的想法的確是真的
我們曾盲目地相遇
父親母親，你們必須承認
在你們的生活中
我的誕生并不是有計劃的
我們曾盲目地相遇
我的愛人，我們走到一起
得需要多少偶然來成就
我們在盲目地相遇后
生活才變得不那么太盲目
我的女兒，你的出生也和我一樣
帶著盲目性
我們盲目地相遇了
你卻成為我最快樂的源泉
我們盲目地相遇在這世界
然后又盲目地失去或離開
我愛這相遇
也愛這盲目
兩種樹
在園子的后面住了多年
卻不知道里面最廣植的兩種樹
分別叫合歡和香樟
我總以為知道她們叫樹就行了
昨夜打樹旁經(jīng)過
一些葉片和花瓣從樹上下來
落在我的頭上、肩上
碰到了我的一些想法
我還不認識他們的時候
他們就已認得我
認識他們的時候
我卻有些認不得自己了
哦，合歡！哦，香樟！
經(jīng)常提醒我好嗎
在我不認得自己的時候
我肯定也已忘記了這世界
一片樹葉在不停地翻滾
乘著深冬的風(fēng)
一片落葉在水泥路面上不停地翻滾
我剛好從它的旁邊經(jīng)過
我剛好聽到了它翻滾時弄出的聲響
馬路兩邊的樹
被允許保留一平方米方方正正的泥土
其余的都讓給了腳步和車輪
讓給了堅硬而平整的混凝土
新時代的生活需要它們
一片樹葉在路面上不停地翻滾
它急著要回家
它在向車輪學(xué)習(xí)。盡管有風(fēng)為它掌握方向
它回家的路依然漫長
一片回家的樹葉在不停地翻滾
現(xiàn)在，它暫時停在了我心里
途 中
我用過的天氣都進了氣象記錄
某年的洪水，某個小陽春
某一日的薄暮，某個上午的黑
我用過的月光過濾后
被再度使用，新舊難辨
但圓缺已有分曉
我用過的秋風(fēng)去了遠方
像風(fēng)箏在風(fēng)中
我用過的道路還在延伸
只是越來越窄
窄到必須側(cè)身才能通行
我表述的愛遲遲沒有回音
可能的理由是：已經(jīng)過期
我用過的身體越來越空
此刻，它正明目張膽地
行進在赴死的途中
（責(zé)任編輯：張裕亮 載《歌風(fēng)臺》2024年第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