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丁捷的N張“面孔”—— 在紛繁時代現(xiàn)場,守護文學初心

來源:新華日報| 本報記者 馮圓芳 (2024-07-26 09:22) 6000958

  近日,著名作家丁捷動態(tài)不斷:愛情長篇《依偎》簽約法文版,再度走出國門;他主編的《詩歌里的中國》叢書在江蘇書展發(fā)布,引發(fā)廣泛關注;長篇報告文學《望洋驚嘆》入選全國報告文學年度榜和省重點主題出版項目,斬獲“蘇版好書”,贏得榮譽不斷。眼下,“丁捷文學繪畫展”正在南京圖書館展出;繼兩幅繪畫于去年亮相盧浮宮后,其線畫作品《流連》入選中法建交60周年暨巴黎奧運會特展……

  作家丁捷何以創(chuàng)造多張“面孔”?夏日午后,記者與丁捷展開一場漫談,其創(chuàng)作的交響與變奏逐漸展露出核心音符——既開掘人類內心深處的痛與愛,又積極地“向外求訴”;既流連于浪漫純粹的青春夢想,又堅持“入世”、扛起時代賦予文學的使命;而平衡這種巨大張力的,是他對“堅持自我”與“突破自我”、“文學理想”與“文學責任”的辯證式堅守。

  文學的風景

  是看見真實的“人”

  記者:《詩歌里的中國》叢書7月發(fā)布,意味著少年詩人出身的您再度回到了詩歌。哪位詩人影響了您的文學理想?

  丁捷:我很小的時候就和詩歌結下深厚情緣,至今記得12歲那年,我第一次乘輪渡從蘇北南渡長江,浩瀚無垠的江水激發(fā)了我朦朧的情思,我忍不住用稚嫩的語言寫下了一首小詩。沒想到過江來到無錫姑父家,姑父夸我“寫得很有激情、很有文采”,說“我們家出了個大才子”。不光口頭表揚,我那滿手老繭的工人姑父還上街買肉,親手給我做了一頓香噴噴的紅燒肉。如他所望,兩年后我開始正式發(fā)表作品,處女作詩歌《落葉的胸懷》得到了幾塊錢的稿費,我第一時間就想拿它給姑父買一雙手套……

  后來我在人生的各個階段都有幾部“床頭詩”。少年時喜歡李白和泰戈爾,青年時喜歡惠特曼和顧城,直到中年我遇見了李商隱。這位詩人從不為賦新詞強說愁,不會空洞地關懷民生疾苦、吟詠國仇家恨,他的筆下流露出人性深處的善良和對眾生的憐憫,是我心目中最能代表“人本”理想的古代詩人。“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是李商隱讓我懂得了什么是無聲的痛苦,什么是沒有淚的悲哀,他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我的文學理想,塑造了我“悲憫”的文學觀。

  記者:以“人”為焦點,您在作品中創(chuàng)造了哪些風景?

  丁捷:2012年,我出版了《依偎》這部愛情長篇,它書寫的其實是兩個人的瀕死體驗:“我”與安芬的靈魂在臨終之際逸出身體,因心愿的驅使而彼此靠近,相遇相知相愛,用愛療愈了青春,走出了創(chuàng)傷,在生命末端綻放出絢麗光華。

  于我而言,《依偎》是一次酣暢淋漓、沉浸極深的生命體驗式寫作。小說收尾期間我有兩天兩夜沒睡覺,落筆的夜里獨自走到玄武湖邊,覺得自己的靈魂也仿佛跟著人物逸出了體外。我用自己的代入和體驗,去觀照人物生命深處最深刻的痛與愛,理解他們最難以忘卻的愿望與傷痛,然后以文學的虛構之力,讓愛超越生死,熨平和修補了人物破碎不堪的靈魂。這種用自己的靈魂去觀照和溫暖另一個靈魂的實踐,在我看來就是文學的悲憫,一個作家如果沒有悲憫,他筆下往往只剩下空洞的情緒和虛浮的文采。

  這幾年正熱的“問心”三部曲(《追問》《初心》《撕裂》)呈現(xiàn)的是另一種“人性的風景”。反腐紀實《追問》出版當年的影響之大,使那一年被稱為“文藝追問年”。去年,《追問》誕生第6年,單年發(fā)行量達44萬冊,你不難推測6年來的總發(fā)行量吧。我至今感謝當年力薦我創(chuàng)作反腐文學的一位領導,那時我沉浸在對浪漫愛的書寫中,不愿觸碰厚重的現(xiàn)實,他的一句話點醒了我:不管他是什么“分子”,不都是“人”嗎?

  是啊,“追問”的對象就是人心,心路決定著人生之路,人生敗落是人心敗壞的結果。對我而言,我始終在向這個世界訴求我的理想,一切不符合我們童年夢幻、少年理想、青年抱負的客觀世界,都會在我心中激起一種焦急、厭惡、憐憫和憂傷,促使我拿起筆,以種種形式直擊人心的“病灶”,表達我所認為的世界愿景。

  走出自我

  才能回歸得更深

  記者:多年前的援疆經(jīng)歷,對您拓展創(chuàng)作意義上的“邊疆”有怎樣的影響?

  丁捷:我在援疆題材散文集《約定》前言中寫道:“我慶幸自己騰出了一點生命,撫摸了邊疆,授受了緣分。”三年的援疆生活給予我的,遠比我奉獻的多得多。邊疆讓我看到了文化的多樣性,少數(shù)民族同胞身上奔放的性情、慷慨的靈魂、血氣方剛的灑脫,如泥石流一般沖刷著我身上的弱點。就像我在詩里寫的那樣:“哈薩克族大爺?shù)谋拮?輕輕落在我虛弱的身上/把城市里養(yǎng)成的小里小氣/抽散在那拉提草原的半空……”

  邊疆給予我的最大財富,是它所映照的人性的豐富廣袤。發(fā)生在邊疆的那些感人故事,常常和著酒與淚,高效地融化了我們,升華了我們,讓我得到一份珍貴的傾訴,理解一種別樣的壯闊,我明顯感到自己心里“有東西了”。地理意義上的“拓疆”直接帶來文學的“拓疆”,我的視野越來越廣,我開始用各種文體,寫各種各樣的題材,最大限度地占有時代——一如一位評論家所說:出發(fā)得越遠、“身外的功夫”越多,就能回歸得越深。

  記者:近兩年您投身報告文學創(chuàng)作,題材涉及交通、港口建設,在您看來,寫好報告文學的關鍵點在哪里?

  丁捷:報告文學的勃興實際上是賦予作家以機遇,鼓勵我們朝向時代的各個維度展開。報告文學要統(tǒng)籌“如何報告”和“怎樣文學”,關鍵點仍然在于你能否走進“人”、塑造“人”。

  為創(chuàng)作交通題材的《“三”生有幸》,我消化了上百萬字材料,深度訪談了50多位交通人。當我在烈日下穿上特制鞋子走在80多攝氏度的瀝青公路上時,我對那些不曾謀面的養(yǎng)路工、收費員生出了強烈的敬意。有位“路姐”令我印象極深:她在花一般的年紀因為骨癌截掉一條腿,一度失意消沉,后來振作起來、投身事業(yè),獲評全國“最美公路人”,采訪過程中,她的頑強樂觀深深感染了我。還有《望洋驚嘆》,一個關于如東洋口港建設歷程的故事,它不是膚淺的頌歌,而是以文學筆法講述的具體而微的中國故事:為建成夢寐以求的國際大海港,偏于一隅的如東幾代人接力奔跑,以“小狗耕田”的耐心毅力,硬是把不可能變成可能,讓小如東走向了大世界。

  文學的意義:

  演繹愛、種植愛、優(yōu)化愛

  記者:在很多媒體上看到,您多次提到正在構思一部大作,說“這一生是為這部作品而來”, 這部神秘作品將如何集中體現(xiàn)您的文學理想?為什么如此看重?

  丁捷:這部作品我醞釀了20年——20年間,它的情節(jié)框架、故事細節(jié)在我腦海中不斷豐滿、呼之欲出,就像一個那么長、那么深的夢,而我在等待的只是落筆書寫、使之成真的時刻。它孕育于我在新疆的一千個孤獨的日夜,有著巨大的時間地理跨度,如果用功利的尺度來衡量我的人生,我認為它將是決定我人生“成敗”的關鍵作品。

  這部作品的主題是“愛情與人生”。我曾說,紀實是一種文學責任,虛構是一種文學理想,但實際上,責任與理想很難截然分開,文學的責任最終應以“文學理想”的質態(tài)來達成,而文學的理想就是演繹愛、種植愛、優(yōu)化愛。在我看來生命的意義是愛,沒有愛,人的誕生與死亡就毫無意義,愛是人類最大的智慧,是我們面對AI威脅的終極堡壘。我很慶幸我還沒有變得過于成熟和滄桑,對愛的理想始終沒有退潮,它讓我在年過半百后依然處于生命的“浪尖”。

  記者:近日“丁捷文學繪畫展”在南圖亮相,讓讀者領略了您作為藝術家的一面。如何看待自己這種多元“面孔”?

  丁捷:畢飛宇主席第一次看到我的“心畫”時說:“就日常的相處來看,丁捷成熟溫和,但通過繪畫他泄露了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中年迷上繪畫之后,我常在夜深人靜時遁入深遠的精神空間,用畫筆在紙上留下了意識的形狀。那是我精神世界的一片自留地,也是我文藝創(chuàng)造中的另一張“面相”。

  我很喜歡金·凱瑞的一部電影《變相怪杰》,他飾演的銀行辦事員史丹利戴上了一張魔力面具后,從懦弱的凡人一下子變身為英雄,這半人半怪形象是我的超級偶像,所以我的微信名叫“變相怪捷”。在文學世界中,我也仿佛有多張“面具”,我同時接納金子和砂石,我不拒絕任何一種生活,但我的N張面孔背后不變的,是我那顆永恒的文學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