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子江詩刊》青春風暴 | 汗青:春霧是不再擁有的睡眠

(2024-08-28 11:00) 6002278

  導語

  青春是生命之泉的涌流,青年是文學發(fā)展的希望。江蘇作協(xié)歷來重視青年文學人才的發(fā)現(xiàn)培養(yǎng),通過組織培訓、學歷教育、文學評獎、青年論壇等多種方式,幫助青年作家、批評家成長成才。2019年起,先后啟動兩輪“名師帶徒”計劃,推出“文學蘇軍新力量”“江蘇青年批評拔尖人才”等人才梯隊,進一步建強文學蘇軍方陣。省作協(xié)下屬四大期刊同樣把青年文學人才培養(yǎng)列入辦刊重點:《鐘山》舉辦全國青年作家筆會并聯(lián)合《揚子江文學評論》舉行揚子江青年文學季,設立面向全國青年作家的“《鐘山》之星”文學獎;《雨花》堅持做好“綻放”“雨催花發(fā)”欄目,承辦“雨花寫作營”;《揚子江詩刊》設置“新星座”“早知潮有汛”欄目,每年評選揚子江年度青年詩人獎,推出江蘇十佳青年詩人,舉辦長三角新青年詩會等青年詩歌活動;《揚子江文學評論》推介優(yōu)秀青年學者的批評文章,連續(xù)七年組織揚子江青年批評家論壇,2023年起,深入高校文學院舉辦學術工作坊……江蘇作協(xié)多措并舉,囊括新鮮“青年面孔”,凝聚青年文學力量,展現(xiàn)文學薪火相傳的獨特魅力,見證一代青年作家、學者的探索與創(chuàng)造。

  近期,江蘇文學以全新欄目“文學新火”,與四大文學期刊聯(lián)袂推介具有創(chuàng)作實力的青年作家、批評家。本期與《揚子江詩刊》共同推出江蘇十佳青年詩人——汗青。

  

  汗青:春霧是不再擁有的睡眠

  個人簡介


  汗青,男,生于江蘇南京,高校教師。曾獲“江蘇十佳青年詩人”稱號,“金陵文學獎·新人獎”“青春文學獎”,入選魯迅文學院青年作家班,南京市第五批青年文化人才。

  創(chuàng)作成果

  作品見于《詩刊》《文藝報》《揚子江詩刊》《鐘山》《芙蓉》《北京文學》《朔方》《雨花》《黃河文學》《詩歌月刊》《青春》《上海詩人》《新文學評論》等刊,詩作入選《時間之外的馬車》《2023中國精短詩選》等年度選本。

  授獎詞

  “江蘇十佳青年詩人”授獎詞

  汗青對世界有一個整體的形而上之思,因此他詩歌的象征與隱喻多涉及生與死的思考。這種對表象之下本質的探究,使得汗青的寫作具有現(xiàn)象學意義上的對生活的還原。因此,汗青總能在每次平凡的書寫中獲得某種非凡的意味。他的詩歌注重真切的生命體驗,注重事物之間的彼此關聯(lián),能夠化永恒于瞬間,能夠在瞬間中窺見永恒。

  “青春文學獎”授獎詞

  這是一組抒寫現(xiàn)實際遇和理想相抵牾時人的痛苦的詩,痛苦來自“我們的熱烈/我們守不住”。理想是那座山,是金子、月亮、柴,當他們?yōu)楝F(xiàn)實所擊中時,便隕落了。作者在詩中保持了一定的線性思維,在線性中遞進,轉折,看似清晰而簡單,卻因為意象的的奇異創(chuàng)造而變得令人回味。

  代表作

  夜語

  撫琴的滿是傷痕的手

  撫摸城市。城市的骨骼

  如此順滑,摸到哪里都一樣

  出租車里信號嘈雜

  黑夜,是只對我嘶吼的公貓

  六朝的事都在這兒了,有的時候

  還是不要和世界發(fā)生太多的聯(lián)系

  木抽屜的漆黑也是我們的漆黑

  禁欲的拳擊手,發(fā)出母獸般的嚎叫

  拋棄一個玩具熊,跟拋棄一個嬰兒

  有什么區(qū)別?廉價的快樂如沙子,

  也會將人磨成工具

  春天的手,將我撕成柳絮

  手機屏幕也是我的湖水。

  童年時,我差點在池塘淹死

  可惜,最終被鄰居救了上來

  很多人覺得最過癮的

  就是把下水的梯子拆掉

  而我獨喜歡深夜的耳鳴

  因為耳鳴提醒我還活著;

  我也喜歡安靜

  安靜時才能聽見

  整個春天的耳鳴

  山中小坐

  我們都太緊張了

  需要在山里坐一坐

  坐到爐火涼了

  就用掌心捂熱

  坐到山河融化

  只剩狐貍臉上的白雪

  疲憊趕路的綿羊

  也聽到自己關節(jié)的響動

  “果子,只要耐心含著

  就會變熟”

  茶水煮沸時,長江

  從頭頂轟隆隆駛過

  漢墓畫像石

  過早離世的孩子

  墓里葬著未出世的鬼怪

  這面墻不用我做比喻

  長久以來,他從石縫窺視周遭

  期待脫胎后,可大膽引用星象

  自漢以來

  人還是無法擺脫幼稚的想法

  比如羽化,比如希望有人陪伴

  在石室里,我們該躺著還是蹲著

  里面一定很熱

  智人想象出的古神

  也要像他們一樣繁衍 

  共享世俗但必要的故事

  我在墓門前長出鶴足

  銜著風干的冠冕而去

  老酒

  地窖里

  十六年前,酒壇就擺在這里了

  像一個無法安眠的人

  有什么資格出來,見城市的日光呢

  據(jù)說在人心里,新酒更烈

  詛咒聲更響

  可因為年歲上來,就變甜了

  你傷病纏身,時覺氣短

  老掌柜看出了你的沮喪

  幫忙把僵硬的包袱卸下

  扔進酒池,消消毒

  干脆泡爛

  然后突然給你一巴掌

  讓你的臉辣辣的

  頓覺通透

  入海

  春天

  泥土松軟

  種植是虛假的

  胡琴的音還未調準

  而江水——

  就這么開場了

  樸素這么難嗎

  像行走一樣難

  許多無法后悔的事

  都在這里入海

  守陵人

  熟練地用玉祭祀

  用下跪去遮蔽

  江水與青銅膝蓋觸碰

  相逢是件多么痛苦的事

  我們還在唱什么呢?

  如果根本找不到銹蝕的根源

  空洞使音色渾濁而腫脹

  在湍流中,勤懇地洗刷自己

  由此得來的必將是兇險的祝福

  冬日,黎里

  夜已深

  古鎮(zhèn)上的竹蜻蜓

  不忍降落

  它辜負了

  冬日溫熱的掌心

  辜負了青石板綿軟的腰身

  佝僂的石橋

  也曾被船底的裂痕辜負

  黑黑的小巷如同一口躺下的井

  丟失的時間是井底枯竭的眼睛

  回想那個被井水淹沒的午后

  我自責 

  沒能擰干你懷中凍僵的河流

  沙上雪

  異鄉(xiāng)的話語響起

  有人把雪踩亂了

  晶體微小的破裂

  讓整個冬天崩潰

  悲愴后

  人只愿和沙礫在一起

  不是每個星球都下雪

  終止意味著,天空只剩芒草

  雪會在

  下一次顫栗時返回

  并返還一個錯誤 

  可重力無法抗拒,細碎的重力

  流亡者故去

  細沙從雪中滲出——

  “等雪化了,再來重新解釋 

  冬日的每一個腳印”

  石屋

  他們在長椅上坐下時

  周圍的燈滅了

  她從伊比利亞帶回來酒

  男孩吻她。

  “一晚上,胡子都長出來了”

  她說,“可這算什么呢?”

  然后起身往石屋走去

  小時候,父親打她

  血不停流,她跪著昏厥

  “可是我不疼,我沒有感覺”

  屋子消失在黑色樹叢

  聽說屋里曾有過一匹馬

  牽馬的人永不露面

  碎光

  在細碎的光里

  我們的愛人,是個陌生人

  他穿著,古河縫制的袍子

  匍匐在石像腳邊

  在眾生面前扮乖巧

  疼痛如眼球

  我們都知道

  這種眼球,生來滾圓

  可以碾平很多人

  煙縷有所放縱

  胸口生長出自責的

  刀柄

  許多年代都看不清他

  我們的愛人

  偽裝成一個信奉者

  花重

  花瓣可以變重

  故人值得等待

  曬干的信箋,折成船

  夏天,船上空無一人

  那些無法舒緩的影子

  都會在水里繃直腳尖

  直到皮膚在轟鳴中平靜

  紅色的霧,越來越重

  花瓣的淚腺肥大

  而她的肩膀會再次靠近

  帶著緋紅針眼,帶著花的巫術

  萬花筒

  考古,猶如聽著音樂背單詞 

  干擾中,還要耐心記下

  來自先秦的響動

  古物中夾雜著

  現(xiàn)代人不愿承認的變幻

  難道讀完一首詩,就不該

  對耳朵中的嗡嗡聲負責嗎?

  演唱會結束了,紙箱里

  被丟棄的燈具,閃爍

  又是一年中秋

  吃剩的月餅也會悄悄轉化為脂肪

  “把人當人,就這么難?”

  情意的余孽,這腳趾間多余的骨頭

  光線昏暗

  人們散步回來,困于萬花筒中

  我不想順從這變幻

  可時常有人來轉動

  雪中驚醒

  一場雪過去了

  讓他當一個正常人,壓力是很大的 

  需要極強的恒心,需要裝得很像

  嚴寒是無處不在的噪音

  不期待現(xiàn)世的福報就多和古人對話

  幸好黑土之下,父輩的基業(yè)還在

  情感也有很多值得展示的地方

  雪飄下來,這僵硬的、無聊的釋放

  并不節(jié)制

  在雪中,可以什么都不做

  等待城市中棱角分明的玻璃

  讓自己的臉變模糊,大腦清空后

  陌生的情境降臨——

  古戰(zhàn)場上,白色城墻垮塌

  像瞬間斷電的屏幕

  雪融化成緩慢、深度的責罰

  慣用的計策在祭壇腹中燃燒 

  欺騙一些愈加迷信的路人

  昨晚的古書沒記載丹藥

  只有毀掉人的心法

  無盡

  整個夏天 

  什么都聽不進去

  長發(fā),剪短一些

  葉子在昏睡中變得細長

  盡情孵化吧,無聲之日

  空酒瓶和一個不認識的人

  躺在雜草里,以同樣的姿勢

  虛妄——

  還是猝不及防地來了

  夏日開始有了可以嫉妒的人

  摘下花環(huán),送給嗓音嘶啞的歌者

  只因他一直堅守落魄的底線

  脖子上,汗水的歷史

  顯得蒼白、無辜,

  直到考試結束,錄音室的

  吉他也經(jīng)不住更多摟抱

  從校園出走的人,值得原諒嗎?

  可笑的是,十八歲是透明的

  我們都不想公開渾濁的來歷

  而洶涌的侵略總反復出現(xiàn)

  有一天我突然想起

  窗外的光線刺眼

  太陽在給人間投毒

  鴿子的頭,脫落在案上

  太陽很多,手指撥弄時

  如口袋里響動的金幣

  人在狂奔

  發(fā)出野獸的嚎叫

  任何事

  都不想再經(jīng)歷一次

  有一天我突然想起

  原來我沒有手腳沒有眼睛

  山海

  活下去的 是物

  無法入睡的 是山海

  挖空山的時候 我們是多么

  精打細算 還讓祖先的墳

  從山的內部掉下來

  風波急需排遣

  肉上蓋下的鋼印勇于宣誓

  在這唯一的沙暴里

  臉上的白斑正積攢能量

  彼此分開的石粒 也會

  擠進人眼 堵塞泉水

  如果宣誓——

  就不要相信命運

  藍色

  火車南站的橋下

  幽藍的光線再度降臨

  一部長片投影在河面

  片名已經(jīng)丟失;鏡頭,構圖和轉場

  有些夢囈的味道,但不準確

  藍色游蕩了這么久

  從來沒有進入過我的生活

  心中僅有神秘是寫不好歌的

  求助電腦也不行

  似乎人工智能不懂得現(xiàn)代性

  如果爺爺去世得晚些,能在

  電腦屏幕里和我對話嗎

  把他的意識傳輸進電路板

  轉換為二進制,他會疼嗎

  十八歲時,在大學宿舍

  我手握幽藍光線下的鐵欄桿

  不相信爺爺?shù)乃烙?/p>

  原來生命是這么回事

  春霧

  春霧

  吃到嘴里,吐不干凈

  這是某種

  生命的末尾

  嘴里吐出的霧

  城市的高層,望不到人間

  鐵道盡頭,軌跡干涸

  如春霧散盡

  望不到人們曾經(jīng)

  無數(shù)次掀開的街道

  街道邊躺著被霧催化的

  夜游者,如同

  人總在半睡半醒中

  碰巧撞見真相

  不再奢求

  丟失的東西會回來

  春霧遺棄了一只螞蟻

  它跳進霧的嘴里

  在趕工的路上喘氣

  這是罪過嗎?

  春霧是不再擁有的睡眠

  相忘

  海浪轉身時

  撞見了岸邊的雨滴

  “最近好嗎?”

  “失去你,

  我多出來一生。”

  評論

  詩人楊鍵

  汗青并不固執(zhí)地走向抽象與修辭的圈套,他從創(chuàng)作伊始便對文字懷有誠懇的、宗教般的尊重。他把寫詩當作莊重的修行,而非對文字的編排與把玩,這在青年創(chuàng)作中是比較難得的。汗青并不自喜于個人主體性的構建,有的寫作者可能已經(jīng)不向世界發(fā)問了,但在汗青的詩中,你仍能看到詰問。雖然他并不樂觀地認為能得到所有回答,但仍保持著一種關懷式的探尋,這種超越年齡的心性讓讀者對他今后的創(chuàng)作充滿期待。

  詩人黃梵

  汗青作品的抒情性與后現(xiàn)代想象常碰撞出奇異的景觀。他從內部鑿刻的力度決絕且深刻,對人內心的關照又是慈悲而堅實的。讀汗青的詩,你會發(fā)現(xiàn)他與世界處于一種緊張關系,詩中的意象以銳利的對峙狀態(tài),以倔強姿勢鑲嵌在主觀世界中。這種嵌入勢必會造成收縮、緊繃,也正因為緊繃,他創(chuàng)造了一個充滿張力的書寫空間,讓他的寫作成為一種反抗與辯論,語言因此獲得了罕見的彈性,也獲得了風格。

  詩人草樹

  汗青的詩難以釋義,帶有濃厚的超驗色彩。他以敏感、深邃的心靈,和世界建立了一種若即若離、靈肉共振的關系,其詩歌語言的輕靈得意于他深邃的想象力。他的詩語言跳脫,陌生,又有著璞玉的質感,風格清新,獨樹一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