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子江詩刊》青春風暴 | 宗昊:在靜寂中守口如瓶

(2024-09-06 11:16) 6002298

  導語

  青春是生命之泉的涌流,青年是文學發(fā)展的希望。江蘇作協(xié)歷來重視青年文學人才的發(fā)現(xiàn)培養(yǎng),通過組織培訓、學歷教育、文學評獎、青年論壇等多種方式,幫助青年作家、批評家成長成才。2019年起,先后啟動兩輪“名師帶徒”計劃,推出“文學蘇軍新力量”“江蘇青年批評拔尖人才”等人才梯隊,進一步建強文學蘇軍方陣。省作協(xié)下屬四大期刊同樣把青年文學人才培養(yǎng)列入辦刊重點:《鐘山》舉辦全國青年作家筆會并聯(lián)合《揚子江文學評論》舉行揚子江青年文學季,設(shè)立面向全國青年作家的“《鐘山》之星”文學獎;《雨花》堅持做好“綻放”“雨催花發(fā)”欄目,承辦“雨花寫作營”;《揚子江詩刊》設(shè)置“新星座”“早知潮有汛”欄目,每年評選揚子江年度青年詩人獎,推出江蘇十佳青年詩人,舉辦長三角新青年詩會等青年詩歌活動;《揚子江文學評論》推介優(yōu)秀青年學者的批評文章,連續(xù)七年組織揚子江青年批評家論壇,2023年起,深入高校文學院舉辦學術(shù)工作坊……江蘇作協(xié)多措并舉,囊括新鮮“青年面孔”,凝聚青年文學力量,展現(xiàn)文學薪火相傳的獨特魅力,見證一代青年作家、學者的探索與創(chuàng)造。

  近期,江蘇文學以全新欄目“文學新火”,與四大文學期刊聯(lián)袂推介具有創(chuàng)作實力的青年作家、批評家。本期與《揚子江詩刊》共同推出江蘇十佳青年詩人——宗昊。

  

  宗昊:在靜寂中守口如瓶

  個人簡介


  宗昊,1996年生,江蘇射陽人。作品散見于《揚子江詩刊》《人民文學》《詩刊》《當代》《芙蓉》《芒種》《雨花》等刊物。出版詩集《北洋葬禮》《樹皮記》《地上的樂園》《等待下一粒麥子》《北洋札記》等。曾獲第四屆淬劍詩歌獎、鹽城市政府文藝獎等。獲評“江蘇十佳青年詩人”。2024年開始創(chuàng)作長篇散文《河東墩上》。

  創(chuàng)作成果

  宗昊詩集書影

  2021年

  在《揚子江詩刊》《詩刊》《星星》《山東文學》《草原》《鴨綠江》《詩歌月刊》《江南詩》等發(fā)表詩歌作品。組詩《寄情北方》獲第十屆中國(齊齊哈爾)扎龍詩會一等獎。

  2022年

  在《詩刊》《北京文學》《芙蓉》《星星》《飛天》《星火》等發(fā)表詩歌作品。組詩《從大海開始虛構(gòu)》刊于《芙蓉》2022年第4期,并獲“鹽城市政府文藝獎”。

  2023年

  在《揚子江詩刊》《人民文學》《雨花》《當代·詩歌》《山東文學》《時代文學》《安徽文學》《廣州文藝》等發(fā)表詩歌作品。組詩《冬日》刊于《揚子江詩刊》2023年第2期;2023年,宗昊榮獲“江蘇十佳青年詩人”。

  2024年

  在《文學港》《詩刊》《廣西文學》《西部》《詩選刊》《北京文學》《延河》等發(fā)表詩歌作品。組詩《風景》獲第四屆蔡文姬文學獎·詩歌獎提名獎。長詩《水的秘密》入選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第十九批“重點扶持文學創(chuàng)作與評論工程”文學項目。

  授獎詞

  江蘇十佳青年詩人授獎詞

  宗昊的詩歌天然親近泥土與生活,是有根之作。他的寫作在陳述一個事實:傳統(tǒng)農(nóng)耕美學仍然是一個現(xiàn)代心靈的必需品。宗昊對天然詩意的真誠挽留值得關(guān)注,他所創(chuàng)作的真誠的渴望之詩令人動容。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宗昊最終將這種渴望之思納入到純粹美學的范疇,他唱道: 真正的美來自真實的虛構(gòu),幸運的人完好如初。

  代表作

  車過肉聯(lián)廠

  水塔高過肉聯(lián)廠的屋檐

  卻仍然送出光線。我曾想過

  盡可能遠離這里,比如

  將自己偽裝成格陵蘭比目魚

  仙人掌本不該開出黃花

  卻仍然面對著半空中的樂園開放

  我未曾想過,生活在如此荒寂的小鎮(zhèn)

  哪怕我把夢做得如此之深

  穿過如迷宮的平房群

  有些人已經(jīng)不在,有些瓦罐依然健在

  里面貯存著稻種?;蛟S我也只是

  一粒稻種,在靜寂中守口如瓶

  磁暴襲來,我無法久留

  朝冷庫走去。此刻,花朵集體失蹤

  虛弱的銀杏如往常挺立著

  而它的影子愈來愈小,走入陽光之中

  夜宿山中

  凌晨三點醒來,發(fā)出聲響

  貍貓聞聲而至,明亮的眸子里

  有著驚人的渴盼。東側(cè)的木窗上

  盤懸著一條紅色的蛇

  所以今夜的鳥無聲

  所以黃花在半空中悄然綻放

  黃楊在風中搖擺,螞蟻歸巢

  舍棄掉了枯萎的床被

  水面,如此閃亮的水面

  魚群一躍而上,肚子如此潔白

  暴雨并沒有如期來臨,它們愕然

  直到天蒙蒙亮,才恢復各自的活動

  霧天前奏

  必定有一場大霧

  所以我抱著瓷瓶跑回家

  緊閉木門。白色的小車路過

  隱藏在胡楊林里的鳥

  高度戒備著。我看不見它

  當然它也看不見我

  都誤以為對方是虛化的變色龍

  桃花落盡,如同拮據(jù)的醉漢

  所以必定會有人寄信給我

  比如他,黑鏡子里的他

  他凝視著遠處的天際線

  恍惚要消滅自己筆下的烏托邦

  蝴蝶飛來,在鋸斷的樹冠上歌唱

  他又重新陷入深深的寂靜中

  陌生的昆蟲飛到樹枝上

  它的面孔像桑樹的花朵

  如此冷漠。與我們同一緯度的

  有音樂家、電線桿、小蜥蜴

  他們彼此拒絕。廢棄的鐵軌邊

  野狗與蜜蜂陷入冷戰(zhàn)

  可同時,它們又彼此祝福著

  無題

  翠鳥處在詭辯中

  只是它仿佛從未察覺

  我們被置入到一條寬闊的街道上

  黑白的樹木,烏云飽滿的遠空

  一團火焰在玉米地里燃燒著

  我恍惚聽到了郊狼的咆哮

  我走近翠鳥,它在一尊女性雕像前盤旋

  哦,我看不清她的臉龐,如此模糊

  可是總感覺她是那么悲傷

  菊花開了,還是那么地白

  是白日夢的白,也是白色的白

  我坐在大理石上,低頭不語

  是為逝去的生命而沉默

  也是為接下來欣欣向榮的春天而沉默

  風吹到了路口,放羊的孩子來了

  翠鳥卻飛走了。日出是那么絢麗

  就像我做的夢,又是那么奇異而虛無

  博物館

  博物館的門輕輕打開

  就看到了那朵黃花傲然開放

  所有人的目光在此聚集

  說出了它幾個不為人知的名字

  至少從未在書里面提起過

  銀貓仍在廢船上打盹

  偶爾才翻個身,露出魚肚般的白

  嬰兒哭鬧著,世界也隨之安靜

  我們齊刷刷地看著他

  終于有人率先鼓起了掌聲

  我穿過幽暗的走廊

  幾只飛蛾倒掛在墻壁上

  如同一幅簡易的炭筆畫

  另一面墻壁鑲滿了黃色的瓷片

  我曾看過它們的全貌,是黃地粉彩的瓶子

  訪Simth博士在森林里的小屋

  醒得有些早。暴風雨依然

  窗邊的風信子已經(jīng)開完了

  Simth博士讀著舊報紙

  我仿佛摸到了他眼睛里的困倦

  有鳥叫聲,叫得好聽不虛偽

  可能它在朗誦著樹上的詩句

  有青蛙跳入蓄水池里,我期待著

  它接下來吟唱的歌謠

  博士說,他的生活由陽光與平原構(gòu)成

  更愛黎明,擁有星星的黎明

  我看著他寫下的詩稿

  有些英文我無法理解,正如

  他無法理解我背誦的唐詩宋詞

  我看向時鐘,那些黑色的數(shù)字飽滿

  它們仿佛能將我一眼看穿

  陽光出來了,似乎有些東方的熱情

  卻又擁有著墨西哥的表意主義

  我相信我馬上會認識很多很多的人

  在郊外

  ——獻給特朗斯特羅姆

  我跑著,跑到一尊石獅子前

  它只有半張臉,在一只眸子里

  有深邃的落寞,如此疲軟憔悴

  此刻是晚春

  玫瑰花盛放,郊外處在巨大的芳香中

  黃貓坐在凳子上,自說自話

  樓頂上的燈突然亮起

  似乎給了我某種片刻的安慰

  音樂響起,蝸牛在沙地上爬行

  遠方的一切于它來說,都是未知

  一小時過去了

  它竟然還在我的視線中

  我走到剛修好的瀝青路上

  終點是海邊,海邊有條小街

  停著密密麻麻的小車

  所有人都等著黃色的海水追趕天空

  某晚在海邊騎行

  騎車駛往海邊的燈塔

  卻規(guī)避了靠著河流的道路

  是源自于數(shù)日前與翻譯家的對賭協(xié)議

  他信誓旦旦地告訴我,沒有人可以避開水

  我預知我會徹底輸?shù)暨@場比賽

  但我不喜歡被這么輕松地馴服

  我一向喜歡與朋友為敵

  正如此刻,與路邊的水為敵

  朋友說我的名字里有水

  是三點水。他這玩笑有點大了

  我佩服汪倫,不寫詩也能名滿天下

  他名里有水,也是三點水

  我坐在石橋邊,看著螢火蟲

  然而它并非我所喜之物

  直到鐘表傳來滴答聲,午夜了

  魚兒游上來了,為真理而來

  失眠日

  滿眼的桃核。眼前的森林

  綠意盎然,卻沒有一個人

  同行的歌手拿出了他的胡琴

  竟然引來了鳥兒駐足

  廢棄的房子里,軟體動物

  探出頭顱,虔誠地望著歌手

  暮色仍未消去,躲在隔壁的帳篷里

  以及沼池之下

  我掌握了原主人的所有信息

  他的影子被揣進手提袋的信封中

  翻到了來自泰山上的那張油皮紙

  字跡全無

  歌手拉起了胡琴,熟悉的C調(diào)

  以及他那令人無法了解的表情

  大約是為死亡的詞而悲慟

  若我們又進入到一個不眠之夜中

  刺猬與桃花。然后就是荒謬的群星

  街口

  有時我會在街頭張望

  只希望,能看到一些未知的

  比如鬣狗、樵夫、勃朗寧夫人

  而事實是,紡紗廠里的粗紗機不時喧鬧

  油罐車駛?cè)?,儼然是龐然大?/p>

  可它進入了一條下坡路

  沿途有焚燒過的棉花桿

  還有破舊的蠶絲被,如此致幻

  小鎮(zhèn)是活著的現(xiàn)代主義

  我無需開口,它就傳來了小紙條

  可能與我的生活有關(guān)

  當然以上只是簡單的猜測

  如果迎面飛來的是蝴蝶

  那么我多半會如往常般,一言不發(fā)

  而異鄉(xiāng)人的造訪卻令我木訥

  幸運的是,他并不是來自黑鐵時代

  老車站

  車站成為了濕地博物館后

  便岑寂了下來。有人已經(jīng)遺忘

  可他仍然年輕,仍然閱讀著報紙

  熱愛著騎車去海邊,喝一瓶啤酒

  湖泊爬滿了綠色,游魚學會跳舞

  我在某條羊腸小道上

  悄悄地擦拭著時間釘子上的銹跡

  白楊掛滿了葉子,所以黑夜不再明亮

  有人吼了一聲,像汽笛聲

  有人抱著廢棄的鐵軌,失聲痛哭

  對不起,我不認識他們

  也沒有拿走他們的安靜

  遠處的高架是柔軟的纖維

  轉(zhuǎn)瞬間,下面的教堂傳出鐘聲

  突然想到了卡西莫多

  但仿佛已經(jīng)不是那么重要

  返鄉(xiāng)

  快速走出街道,迎面是河

  水面活躍,水手在桅桿旁擺手

  船長高歌,人們陷入了狂歡

  河流也開始了奔騰不息

  高聲吟唱,傳向荒寂之地

  那兒竟然是一片深藍

  烏云躲在我們的身上

  對岸是故鄉(xiāng),是褐色的群山

  音樂與帳篷在此扎根

  而山腰之中,苔蘚密布

  櫸樹的枝條非常濃密,那些灰鳥們

  暫時停駐,它們令我生畏

  悲憤地展開雙翼,迎戰(zhàn)颶風

  誓要做一只無畏的未名鳥

  白日夢

  修剪完花枝,翌日清晨

  大堤兩岸就被白霜覆蓋了

  貍貓仍在夢境中

  而我已打開窗戶,水牛路過

  它的雙眸灰暗如石頭

  一小時后,太陽升起

  光線選擇了它鐘愛的葉子

  類似于一場游戲

  把眼睛洗凈,天空明亮

  云在里面燃燒

  然后傾盤而下,就成了棉花

  成群的羊,安靜地肅立著

  一直等到夜幕降臨,直到月明星稀

  終于有人說出了第一句

  “你追趕著我,你依然是你”

  水稻也在此刻割畢

  還有,我敲擊著白色的琴鍵

  對應(yīng)著目光可及的燈火

  恰好也迎來了最后一班列車

  機場路敘事

  貨車駛進隧道內(nèi)

  飛機就順著地平線起飛

  可這卻是窺視者們的痼疾

  鳥兒嘆息著,我也聽見心臟起搏器

  跳動著;看見白熾燈下白蛾飛舞著

  藤蔓爬滿了路燈,露出人的輪廓

  氣溫驟降,我使勁呼吸著

  不敢直視手指皸裂的清潔工們

  被霧氣環(huán)繞的楓葉密集地掉落

  陽光升起,深秋的最后一朵菊花

  在墻壁上開始綻放,熱烈生動

  與街道上鮮艷的廣告牌一致

  我走在草坪上,那廢棄的石獅上

  盡是涂鴉。風不停地顫抖

  仿佛是古老的人們在哭泣

  而大多數(shù)人則躺著,看著海報

  繼續(xù)消磨著庸常的一天

  評論

  詩歌評論家 / 葉櫓

  宗昊的詩,主要體現(xiàn)出一種對生存環(huán)境和生存狀態(tài)的樸實詩性的表達。作為一個小時候生活在農(nóng)村的詩人,他的想象具有夢幻般的魅力。猶為可貴的是,他的詩歌語言不追求所謂的現(xiàn)代性的奇形怪狀,而他所傳達出的思緒與詩情,卻充分體現(xiàn)了一個現(xiàn)代人在生存環(huán)境中的嚴肅而深邃的思考。

  詩人 / 楊小濱

  宗昊的詩有一股冷峻的力量,將粗礪的現(xiàn)實與奇幻的想象糅合在一起,創(chuàng)造出一種既率直蠻橫又豐饒幽深的獨特語言風格。

  詩人 / 路東

  每個人都生活在未必覺知的事件中,每個人都可能是事件的一部分。宗昊的文本,向來保持著這種提示。像宗昊這樣較早留意詩藝的詩人不多。書寫的技藝,不僅與書寫者的天賦相關(guān),它還直接關(guān)乎書寫者對書寫史的理解和把握。

  詩人 / 袁杰

  他的詩所呈現(xiàn)出的紛繁豐贍,精湛技藝,宏闊視野,和狂飆激進的勇氣,與他至今尚且有限的生命履歷頗不相稱。這多少使得詩界注視他的眼神有些驚詫。這是一個具備非凡詩歌稟賦的青年,似乎他已經(jīng)為創(chuàng)造一座獨屬于自己的高峰,做好了形而上下的各項準備。

  詩人 / 吳投文

  宗昊的詩在網(wǎng)絡(luò)上讀過不少,印象深刻。他雖很年輕,寫法卻相當老辣,看世界有一雙入世的眼睛,卻又超脫在詩意的想象上,出入在事實與虛幻之間,故而對美的凝望有一種來自現(xiàn)實的沉痛。這是一位詩人掌控詩意的直覺,在實有與虛有之間建立必然的聯(lián)系。他的詩中常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意象和細節(jié),給人觸手可及之感,又令人沉思。